寂寞的夜空下，韓若晨輕叩手中幾乎已經被折斷的煙，沒有煩躁，沒有悲傷，沒有一點點不舍的，他拉著行李箱走在略微有些吵鬧的仍在嬉鬧的人群中，或許這才該是普通人的生活。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很想念多年以前的自己，大學畢業，對於未來有無限的期望，至少那時他相信，就算成績不算最好，家境不算很好，起碼未來一片光明，他未來的生活，一個開始是緊握在自己手中的。
    可是葉明昊不懂，頑固地挑戰命運，或者對於自己的過分信任，讓現在的兩個人沒辦法回到從前，甚至沒辦法回歸正常。
    而葉明昊更不能明白的是，韓若晨的離開是為了兩個人的未來。
    當這根煙在他手中徹底熄滅的時候，韓若晨把僅僅剩餘的一點煙蒂放開，任它掉在地上，傍晚的空氣是微涼的，帶著似曾相識的味道。而他此刻的回憶也隻是基於渴望新的開始。他甚至可以想得到，當葉明昊回到空蕩的房間時，那短暫的，詫異的神情，以及接下來的深沉。
    接連一周的冷戰，以及不時的爭吵，讓這個本就脾氣急躁的男人失去了耐心，今天早上，終於在又一次的矛盾中，葉明昊把那枚白金戒指丟出了窗戶，他衝著有些愣住的韓若晨吼道：“你以為你是誰，韓若晨，要不是當初我看過了你那麼具有欺騙性的假象的溫柔，我不會和你走到現在，任由你天天衝我發火！”
    兩個同樣身高的男人，同樣的控製欲，同樣不喜歡被對方所掌控，本來就是個錯誤。能互相忍受這麼久，其實已經超出韓若晨的預計了。隻不過沒有想到的是，最後的結束，是以這樣的方式，以這樣毫不掩飾的方式宣泄出來，然後尷尬地結束。
    不過，這樣其實也不錯。
    所以，韓若晨沒有再說更多，隻是略微一頓，然後嘴角略帶嘲諷地輕輕扯動。其實，他也受夠了。
    男人是給予不了另一個男人像女人一般的溫柔的，所以這個結果，預料之外，也是預料之中。
    他開始冷靜下來，然後在葉明昊爆發過後，轉身坐在沙發上的無視下，開始利落地收拾方才的殘局。被掃在地上的擺件，被打碎的瓷碟，淩亂地灑了一地的花盆碎渣和植物殘葉。
    默不作聲地收拾好一切，他擦擦手，解下圍裙，走到葉明昊身前，用難得的平靜語氣說：“明昊，去上班吧，快遲到了。”那是刻意地無視快要凝固住的氣氛，故意忽略已經降到冰點的僵持。
    而葉明昊很自然地沒有再繼續計較，他站起身，轉頭拿起沙發上的西裝外套，搭在左臂上，又拿起韓若晨手中的黑色公文包，聲音已經緩和了下來，他淡淡地看著同樣麵色淡淡的韓若晨：“晚上回來再說吧，我走了，對了，那個…晚飯，隨便做點就行了，我走了。”
    我走了，他說了兩遍。
    也對，沒什麼好說的，已經相處到這份上了，韓若晨也很累。
    他目送著葉明昊走出他們的家，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他急促下樓的腳步聲，嘴角溢出有些苦澀的笑來。又快遲到了吧。
    那之後的兩個小時裏，他靜靜地坐在窗邊，手裏輕輕地翻著一本書，他沒有在看，隻是盯著它發呆。或許沒必要自欺欺人了，其實他們不合適，其實也是時候分開了。
    所以，為了不表現出他離開的痕跡，他再一次認真地打掃著這個家，仔細地想著每一個角落裏，每一點小事，所有的第一次。
    其實回憶是開心的，所以，他忘了要離開的心情，隻是認真地回憶著。剛搬進來的時候，葉明昊曾經激動地說著這是他們的家，永遠的家。第一次，韓若晨放棄了自己的家人，接受了唯一的家人這個很浪漫的解釋，他不再生硬地與葉明昊接觸，而是真正地以主人的姿態接受了這個家，接受了葉明昊。
    也曾經試過葉明昊不上班的周日，花了整整一個下午麵對麵坐在窗邊的米色椅子上靜靜地看書，喝茶。也曾經試過葉明昊不上班的周日，花了整整一個下午去超市采購，一起做飯，而那時的葉明昊從背後抱住他，仔細地呼吸著他的氣息。也曾經……
    不得不承認，成為同性戀後的初戀，很甜蜜，很浪漫。不知道兩個男人，原來也可以生活得這麼溫暖柔和。
    也許這是愛吧。
    可是後來發生的一切，所有所有的爭吵，冷戰，激烈的針鋒相對，讓他懷疑，這還是他們本來的樣子嗎？
    原來不隻是異性之間的愛情會隨著時間逐漸變為，他們之間也一樣，在越來越痛苦的生活中，韓若晨也不再奢望所謂的幸福。當愛情耗盡，卸下偽裝後，他們都隻是普通的男人，會發怒，會爭吵，會脾氣暴躁，一直相互忍受直到今天，被葉明昊拋出的他們的“結婚戒指”以及後來的沉默與無視，讓韓若晨真正意識到是該結束這段破碎的關係了。
    至少，別讓結局看起來那麼慘烈，至少，別讓彼此真正暴露原本並不美好的一麵，至少，這段回憶屬於自己，韓若晨不否認，他很喜歡。
    當又一次的黃昏降臨，夕陽的餘暉灑下來的光照進屋子，把這個景象幾乎定格成泛舊的照片時，韓若晨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轉身，拉著來時的行李箱，帶走來時帶來的東西，把其他的所有一切留給了葉明昊。他離開了這個家，生活了五年的，在這裏的，唯一的家，同時也意味著他離開了葉明昊。
    他拖著行李走了很久，走到腳痛，走到天黑，走到這個城市重新被各色的霓虹，燈光掩飾，他在想著今晚的歸宿和以後的生活。
    他才二十七歲，不再年輕，可也不老，在最需要，最值得為自己奮鬥的時間裏，他選擇了讓自己住進另一個男人的世界，接受另一個男人的照顧，於是現在的他，再也沒有了接觸社會的更多的勇氣。
    離開很容易，離開以後活下去很難。
    而此時的葉明昊，下班回家，走上漆黑一片的樓梯，在敲門沒人回應後，他拿出了鑰匙，“哢嚓”一聲，門鎖清脆地響了一聲。
    家裏過分的安靜讓他皺眉，空氣中沒有熟悉的晚飯的味道，沒有燈光，沒有任何除了他自己呼吸外的其他聲音。難道若晨睡著了？他放下公文包，敲敲臥室門，沒人回應，於是他走進臥室，想要看看那個人的睡顏。
    再次亮起的臥室讓他驚慌，沒有人，一點韓若晨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衛生間也沒有，他的洗漱用具都不見了，衣櫃裏的行李箱，衣櫥裏所有的屬於若晨的不多的衣服也不在，最後，焦急的葉明昊在客廳窗邊的小桌上見到了一張信紙。
    “很謝謝你五年以來的照顧，明昊，我知道這樣的不辭而別對你不公平，可是我們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我懂得其實你也並不想再繼續了，我們無需再互相折磨，最後一次，這次，讓我先放手，好嗎？
    “明昊，其實你很好，其實我早就覺得我們不會長久的，不隻是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我選擇離開你，你很溫柔，即使工作辛苦也很包容我，所以我並不覺得是因為你的原因，相反，我看清了現在的自己，我意識到一直以來都是我造成的不愉快，希望結束了以後，你會忘記那些因我而起的不愉快，找到新的愛人，雖然我這麼說並沒有什麼資格，但隻是希望你會幸福。
    “其實早上的事我並不介意，不是你的錯，你的做法我也沒有權利評論，別介意。
    “再次，希望你會得到真正的幸福。韓若晨”
    葉明昊把這張字數並不多的信紙讀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後他也不敢相信，那個曾經他最愛的男人此時竟然選擇了離開，明明早上離開的時候，他以為這些事情終究會過去的，即使是爭吵，即使是不滿。
    韓若晨的離開理由說得模糊，完全不給出自己所能接受的理由，然而事實就是他走了，在這個城市裏，既沒有工作，也沒有住所，沒有親戚朋友，唯一的依靠隻有自己的韓若晨就這麼離開了。
    僅僅隻是帶走了來時的東西，讓這個家裏仿佛從來沒有他存在的痕跡。
    握緊那張紙，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曾經嗎？對啊，曾經以為在一起了就是一輩子，那麼艱難地在一起，還怎麼可能分得開。
    可是這並不是錯覺，這張紙上的字跡是若晨的。
    他把所有的錯都攬在了他自己身上，沒有抱怨，沒有責怪，沒有悲傷，隻是簡單地希望自己可以幸福。從字跡來看，韓若晨已經離開很久了。
    原來沒有了他的家，這麼空，這個家，這個充滿了曾經的美好的家，還能像韓若晨說的那樣被另一個人填滿嗎？葉明昊哽咽了，不會了吧，或許再也不會了吧。時間可以將那個沒有遇見韓若晨之前的自己還給葉明昊嗎？
    於是，他沉默，哽咽，逐漸泣不成聲，原來五年的感情，不能像早上那個丟掉的戒指一樣輕易地遺棄，原來，真正離不開對方的人，不是韓若晨，是葉明昊。
    在明白這個答案以後，他歎了口氣，被哽咽聲輕易地湮沒，隨著淚水將紙張打濕，隨著上麵字跡的模糊，最後一點韓若晨的痕跡不見了，在這個平凡而普通的夜裏，消失在了葉明昊的世界裏。
    或許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