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終之弈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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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蘭回來已近午時,待見破損的門板,臉色大變慌忙入內,但見香逸雪完好無損端坐桌邊,適才紓緩道:“那是箭痕?”
“嗯,還是那人,雖然未能擒獲,但卻暴露山莊內應……”香逸雪放下商函,抬頭見他嘴唇幹裂,便順手遞去茶杯,笑道:“你那邊呢,可還順利?”
“仍沒找到,地界太大,要如何……”銀蘭接來飲盡,待見他奇怪笑容,這才反應過來,皺眉道:“你在套我的話?”
“哈,還想瞞?你又欺負師弟們,都跑上門告狀了!”香逸雪欺身上前,捋他袖子看破處,嘖嘖道:“果然是師叔的劍氣,這下子慘了,我會被罵死!”
銀蘭甩袖冷臉,背對著他道:“不用你多事,師叔那邊,我自會請罪!”
“誰敢讓你去請罪,是想氣死玉師叔吧?”香逸雪肩膀拱他,貼背揶揄道:“好了,大家都知道你厲害,別再去挑釁玉師叔,老人家受不了刺激!”
“別廢話,你老實講,龍族可曾參與賣奴案?”銀蘭挪開步子,離他一丈遠,冷臉道:“林場以招攬伐工為由,誆騙那些流民前來,將人囚禁賣去蝶國,以此牟利目無王法!”
香逸雪吃驚道:“竟有此事?”
龍族收納八方流民,倒成了賣奴案的源頭。
銀蘭冷冷道:“王已經知悉此事,委派親信前來徹查,林場老板雖被滅口,但仍留下不少線索,龍騎、船行和馬幫都有涉案,甚至是你掌管的市易司……”
“喂喂,沒查清楚,別亂咬人……”香逸雪無視他的冷臉,捏拳蹭他的發頂心,笑道:“你還不清楚我的為人嗎?做不出這種喪天良的事!”
“摸什麼,當我是狗?都什麼時候了,還是沒個正行?!”銀蘭打掉他的手,怒容浮現道:“我知道你做不出這種事,但我在名冊上看到你,你給我仔細回想,與老板有何往來?”
“這……”香逸雪一瞬訝異,很快神色自如,解釋道:“這家林場我知道,年前做過幾筆買賣,都是一些尋常木料,價格開得倒是不高,貨到付錢賬目清楚,司裏也有賬簿可查!”
銀蘭盯著他的表情,似想窺出端倪,皺眉道:“除此之外,別無往來?”
香逸雪笑道:“你到底在懷疑什麼?我連老板的麵都沒照過,這幾筆又非我親手經辦,跟他自然沒有交集。”
銀蘭緊張道:“這麼大的生意,你竟沒親自查看?”
“我又不是三頭六臂,件件都要親力親為,許多生意還如何做?”香逸雪見他這般緊張,當下不由失笑,調侃道:“司裏養著一撥人,都要他們吃閑飯?”
“你不親自看著,底下人就會玩花樣,巧立名目魚目混珠,說走的是木料,但實際上呢?若貨物真有問題,看你怎麼解釋得清!”銀蘭越發焦躁,冷臉訓斥道:“虧你還是老江湖,別人給你挖個坑,你也就往下跳了!”
“瞎操心,當真我數年商市白混?!世上能給我挖坑者,怕隻有一個齊畫珂,他的餌非名非利,卻讓人無法釋手,這才是厲害的角色!”香逸雪按他坐下,又為他倒杯涼茶,寬慰道:“放心,自從林狐狸出事,我就格外小心。那幾筆木料生意,雖非我親自接手,但管事經驗老道,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不出花樣頭!”
銀蘭聞言表情稍緩,很快又不安站起,焦躁道:“老板奸詐狡猾,就怕……”
香逸雪扶額道:“又來了,你實在不放心,就把緋翼叫來司裏,我把那管事也叫來,當麵講清楚!”
“緋翼來此另有要務,隆蘿都夫人失蹤了!”
“啊?”
兩個月前,從龍城返還的隆蘿都夫人,在林場附近無故失蹤,隨後王殿收到夫人的求援信,說衛長叛變企圖劫持,還一並舉報林場販奴之事。
“王已知悉衛長殺人,特派緋翼前來處理,並命他尋回夫人。林場之案交由特使辦理,此人行事隱秘穩妥,半月前秘密抵達林場,但召見我卻在幾日後,還是聽從緋翼的諫言。我觀他的言談之中,似對案情有所掌握,包括族中涉案之人……”銀蘭不欲隱瞞,索性將話講清楚,一五一十道:“即便有緋翼為我作保,但他對我的話未必相信,畢竟你我可是一家子,有所偏袒也是人之常情……”
“還知道跟我是一家?成天介給我冷臉,倒似我的冤親債主!”香逸雪嘖嘖抱怨,捏著他的下巴,戲謔道:“說說,你跟蹤小冷羨作甚,他跟案子有何牽連?”
提及此事,銀蘭打掉他的手,氣得轉過臉去!
香逸雪戲謔道:“這脾氣,簡直了!”
“香逸雪,我以為終有一日你肯跟我過安生日子,我也能夠放下舊怨待你亦如當初……”銀蘭靜默半晌轉過臉來,冰冷目光落到他臉上,涼颼颼道:“隻能怪我一廂情願,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改不了風流性子,我也沒法做睜眼瞎……”
“我算聽明白了,你這一腔醋味,還真是讓人懷戀!”香逸雪呼哧樂了,沒心沒肺似道:“別老是盯著司裏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想偷腥何不去鳳珠樓?!聽說最近來了一撥金發碧眼的波斯美人……”
銀蘭眼神似刀,狠狠投擲過來。
“你別這樣看我,讓我心驚膽戰……”香逸雪哎呀一聲,連忙後退道:“玩笑而已,毒箭都射上門了,哪有閑情去看美人?!”
銀蘭瞅他半晌,眼神異常危險,磨牙似道:“不承認?那我來問你,三更半夜飲得爛醉,侯在他家門口作甚?!”
香逸雪順溜答道:“看舅舅呀!”
銀蘭:“……”
小桃林內驟雨初歇,籬笆下盛開的芍藥,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莫秀子正在窗口作畫,筆下是一副雨中芍藥圖。
不遠處,銀蘭和香逸雪各自撐傘,隱藏在一株桃樹後邊,遠遠看著作畫的人。
“母親臥床以後,都是舅舅做兔包,還有那道青椒鯽魚!”香逸雪瞅著人影,兀自歎息道:“自打嚇得舅舅發病,我便隻能遠遠瞅著,幸得小羨一旁照應,這才讓我不用操煩。”
話總算說明白了,人家不是會情郎,而是來看親舅舅!
“你不早說?”銀蘭窘迫之餘,又生慍怒道:“我看你半夜徘徊,見其門而不得入,還以為你又欠人情債!”
“誰曉得你鬧騰什麼?”香逸雪哭笑不得,捏他下巴搖晃,教訓道:“欺負我廢了武功?要不是聽小羨說起,都不知道你在跟蹤我!”
“喝得爛醉如泥,敵人站在麵前,怕你也看不見!”銀蘭打掉他的手,環視湖邊桃林,狐疑道:“你說帶我來吃湖鮮,其實是想見你舅父?”
“嗯,早想帶你來此,但司務一直繁忙,又出了暗衛之事,威脅尚未消除,還是小心為上!”香逸雪見雨停了,收傘背在身後,一語雙關道:“雨過天晴,舅舅也看過了,帶你去吃湖鮮,不能白來一趟。這天湖蟹都肥實了,讓老板蒸上兩屜,再來個湖鰻燉湯,滋味鮮美!”
這會子有了心情,聽到湖鮮也覺得饞,但這頓得多少花銷?銀蘭管著家中錢簸,月月不見盈餘,債倒越欠越多,訝異道:“你有銀兩?”
香逸雪大言不慚道:“賒賬,賒賬!”
“欠債還這般大手大腳,你就不知道節儉一些?”銀蘭被他拽著,皺眉勸道:“我看去那家小酒鋪,點道醋魚和半壺酒,不也一樣吃得暢快?!”
“免了,這些天的醋,你還沒吃夠?!”香逸雪不為所動,拖他快步走著,笑道:“再說吃蟹講時令,也就這個時節,過期不侯!”
銀蘭板臉道:“可知欠債多少,幾時才能償清?!”
“囉嗦,等我們離開龍城,想吃都沒機會了!”香逸雪眼珠一轉,壞笑道:“不過你既心疼銀兩,那就記在司裏賬上,就說帝都來了貴客,緋翼將軍和特使大人,司裏出麵招待一下,上些湖鮮也不為過!”
“就曉得拿話來誆我,天天喊著卸甲歸田,但也沒真見你退下來,麻煩債務倒是惹了一堆,滾雪球似越來越大,虧你還吃得下睡得著!”銀蘭也知到他性情,恣意行事隨性慣了,訓斥道:“還打著將軍旗號假公濟私,你不嫌丟人?!”
香逸雪笑道:“美味當前,其它可免!”
銀蘭罵道:“真有出息!”
從桃林回到左苑月色高懸,雁忌抱著商函等在廊下,香逸雪三言兩語把他打發,拉著銀蘭入帳效仿鴛鴦,這一夜蜜裏調油如願以償。
待到第二日晌午,香逸雪一覺醒來,睜眼便見血紅,帳上血跡斑駁,頓時驚得坐起。
銀蘭不在屋內,食盒也不見了,應是夥房取膳。
血帳黏稠帶腥,應是人血無誤,尚未變成醬色,似剛新鮮潑上。銀蘭前腳出門,對方後腳潛入,趁機潑血示威。
香世山莊夥房,銀蘭正在灶頭,小心翼翼倒藥,就見香逸雪走過來,笑道:“就知道你在此,煮了什麼藥茶?灰不溜秋的湯色,是桂肉和……薑棗?”
銀蘭尚未答話,就聽廚娘取笑道:“哎哦,香大人追來夥房,一刻功夫都舍不得?!”
香逸雪跟廚娘熟稔,笑著調侃道:“舍不得,醒來不見那還了得?急得我穿上鞋就追來了,生怕……”
灶上哐當一聲,銀蘭放下砂煲,提著滿滿地食盒,一言不發就走了。
香逸雪衝廚娘咂嘴,示意對方生氣了,便趕緊追了出去,任廚娘身後取笑。
“什麼事?”銀蘭語氣僵硬,這人百搭性子,倒死都改不了,麵色不善道:“慌裏慌張,又遇上殺手?!”
香逸雪吃吃笑道:“不得了,帝都修煉幾年,你都快成精怪,凡事瞞不過你的眼睛!”
銀蘭皺眉道:“究竟何事?”
香逸雪若無其事道:“沒啥大事,有人趁你出門,往帳上潑血嚇人!”
銀蘭腳步一頓,轉身驚愕道:“那你……”
對方無聲無息潛入,取其性命易如反掌。
香逸雪笑道:“對方意不在取命,所以我好好活著,一根毫毛不少!”
銀蘭震驚過後異常憤怒,似自己遭到戲耍一般,怒道:“這算什麼?士可殺不可辱,三番五次戲弄,有能耐就下戰書,堂堂正正一決高下!”
香逸雪挖著耳朵,戲謔道:“喂喂喂,你這話怎麼聽起來,倒似想讓對方宰了我!”
銀蘭瞪眼道:“總好過受人戲弄!”
香逸雪笑道:“誰戲弄誰還不知呢!你還記得蛾粉嗎?第一次崖前相遇,蛾粉引來螻蛄,害我運功驅蟲一宿!”
銀蘭冷臉道:“那麼久的事,不是說忘了嗎?!”
香逸雪圓滑道:“上回你說過後,我靜下心回憶,慢慢都想起了!”
“你把蛾粉灑哪兒?真能追蹤到敵人?!”銀蘭冷哼一聲,麵色漸漸緩和,又忍不住心疼,抱怨道:“好好的新帳子,這才用了幾天,就又給糟蹋了!”
香逸雪笑道:“走,回屋去看看,我猜這回不用操煩,沒準已經換置好了!”
待倆人回到左苑,一切又恢複原樣,床前垂著白紗帳,亦如銀蘭離開之前,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如何?被我料中了吧?!換成一模一樣的紗帳,讓我以為自己活見鬼,是冤魂回來找我索命!”香逸雪瞅著銀蘭怔忪表情,從他手裏扯過帳子笑道:“別看了,兵分兩路,我找蝶姐追蹤蛾粉,你找老板打聽一下,看誰跟在你的後邊,買了一模一樣的紗帳!”
門外忽響敲門聲,急切的聲音傳來:“香司長,東海岸傳來急件,棉花忽然溢漲三層,糧食豬肉跟風而漲,倉儲司和賦稅司的人已得消息,此刻正在署房等待大人!”
東海岸是帝國前沿,市價行情敏感地域,此番棉糧突然溢價,不知是局部吃緊,還是帝國溢漲先端。棉糧是各族的必須品,一旦溢價消息傳開,引起各族哄搶之風,別說一夜漲三層,就算漲三倍也不稀奇。
龍族地處大陸中部,等消息到達龍城,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東海岸沿線城池的執事,紛紛傳來急件,彙報情況請求指示。
香逸雪倒是鎮定,跟銀蘭交代幾句,便與來人趕去司裏。
從倉儲司的上報來看,糧儲尚能自足,城中備糧半年,離收割隻需四個月,若今年不出旱情,城中不至於鬧饑荒。
棉麻就比較吃緊,城中萬餘人口,倉儲陳棉五千擔、麻布一萬匹、絲絹五千匹。
新棉下月上市,本想趁此進貨,誰知一夜溢價。若是跟風進貨,這筆損失不小,若是等等再說,萬一價格再飆,損失將會更大。
棉麻之事尚無應對,隨即傳來煙葉溢價,緊跟著是蔗糖、豆子、牲畜等等,溢價從一層漲到三層。
一連幾天,急件如雪花,頻繁從東海岸傳來,行市已經翻了一倍,恰逢新棉提前上市,不少商人乘機囤貨。
按照商議結果,棉花必須進貨,東海岸加派人手,香逸雪調派冷羨過去,專門負責這攤事務。
這些天急件頻繁,常常半夜傳來,攪得銀蘭無法安睡,香逸雪索性搬去司裏。
銀蘭每回送去藥茶,都見司裏忙碌不止,執事們進出彙報,賬房們核對賬目,算盤珠子不絕於耳。
香逸雪身邊總圍著人,有時關門秘商,有時敞門商議。銀蘭倒是自覺,丟下藥盅便走,也不多聽一句。
過了幾日,月圓之夜,香逸雪回來了,說今晚暫得空閑,讓銀蘭放下浴桶,取些熱水沐浴更衣。
人剛坐進水裏,就聽急切拍門,一陣緊過一陣。
銀蘭滿心不悅開門,就見樂天站在門外,氣喘籲籲說不好了,特使大人已到龍城,說香司長涉嫌一樁要案,特來山莊拘人侯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