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番外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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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爺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紅輪西墜晚霞滿天,等坐上轎子回到府邸,已到掌燈時分,這一日就算平安度過。
皇上又問起武盟之事,江湖方麵的一切事務,都由他這個敬王爺暗中負責,遇事都不用寫折子,直接進宮秘密回稟。
這股武林勢力頗為可怕,十幾年前發展到巔峰狀態,盟主風頭蓋過帝王,登高一呼群起響應。
皇上還是太子時就盯上這股江湖勢力,登基後命人暗中扶植勢微的新盟,用它和舊盟分庭抗禮同歸於盡,但武者卻似野草斬殺不絕,新盟舊盟糾纏十年之久,死了無數高手之後,最終隻是改朝換代,舊盟下馬新盟上台,繼續執掌這個江湖。
爭鬥結束餘孽清除,新盟經過修養生息,又會象舊盟一樣強大,惹得皇上對此頗為不滿,忙了一場似乎換湯不換藥,這些武者恃武犯忌無法無天,江湖恩怨打打殺殺,當真不把本朝的律法放在眼裏嗎?!
皇上視之為心頭患,九王爺倒是不擔心,江湖不就是這種樣子,仗劍而行快意恩仇,為個義字能把肝膽拋!
九王爺想或許是自己跟武林人接觸多了,也沾染不少草莽味道,看事物與以前大不相同。
前幾日在皇山遇到一位銀發少年,跟他說帝王心術過於無情,總想一勞永逸徹底了斷,卻不知世間因果循環,這無情終歸報應自身。
若是放在十年前,九王爺定會治他個大不敬的罪名,但現下隻是沉默感慨,皇城之中誰不是陷在自以為是的綢繆裏,一步一步走上追悔莫及的歧途?!
如果當初扶植新盟意在製衡,而非是對舊盟趕盡殺絕,也不會造成今日讓萬劍之城一方獨大的局麵。
縱然是九五之尊,也不能毫無名目隨便殺人,所以鏟除武林勢力的事情,一直是在台下暗中進行。
煞費苦心籌劃十年,國庫銀子撥了不少,也不過是苦李子換成酸杏子,簡直是自討苦吃!
九王爺早已經看開了,可是皇上還想不通,總覺得未來留下禍患,一臉欲除之後快的神情。
回到王府,總管稟告各地鹽商陸續到達,安排在王府東臨樓;明日的白鷺晚宴也準備齊全;另外還有林仙尋求見,正在門客居住的萬象樓等候傳見。
九王爺說了句不見,便晃到新納的小妾房內,她的眉眼長得象小蕊,昔日在綠林裏救過他的一名女賊子!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思之如狂。寬衣解帶,效仿鴛鴦,待九王爺再次出門時,一輪月掛到空中,庭院已經灑滿銀光。
總管過來請示在哪裏用晚膳,九王爺聞到淡淡花香,便叫人擺在金桂樹下,又叫來兩個樂師,一人彈琴,一人吹簫。
九王爺點了時下新曲醉香塵,名字歡快實則悲涼,據說譜曲之人剛寫完就餓死破廟。
琴蕭合奏嗚咽淒涼,讓九王爺想起幼時母妃常在耳邊嘮叨的話,人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
母妃總說人在高處,心就不能太快樂,快樂容易忘形,忘形就會生禍。尋常人家生禍倒也無妨,無非破財傷身之類,但對他這個皇子來說,生禍就是去閻王殿,也不管是不是冤枉,連辯的機會都沒有。
九王爺的眼睛來回掃過點心十二遍後,才用金貴手指攆起一塊芙蓉糕,塞進嘴巴細細咀嚼。
七八個奴仆圍在身邊,最緊張的是廚房總管,帶著一臉畏懼表情,不敢直視的躲閃目光,從頭到腳一副卑賤摸樣,頓時讓九王爺倒了胃口!
江湖人總愛說人無貴賤,但看看這群奴才們,就明白人是有貴賤之分,不承認的都是在說瞎話!
王爺,王爺!三夫人站在花苑門口,隔著侍衛的長刀嗲聲叫喚,沒有九王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花苑。
九王爺瞄眼大總管,他跑過去又跑回來,手上多了一件披風。
大總管道:“啟稟王爺,茹夫人說秋夜風涼,望王爺保重貴體免受風寒!”
九王爺笑了一聲,又是她搶了頭牌,姬妾裏就她最機靈,這回又收買他身邊的哪位小廝?
王爺,王爺!六夫人隔著侍衛的長刀嗲聲叫喚,大總管又一溜煙跑過去,回來時拿了一頂紗帽,喘氣道:“啟稟王爺,孫夫人說秋天露水淋不得,特別是王爺有頭疼的毛病,還請王爺帶上帽子才好!”
六夫人不過東施效顰,吃頓飯又不是通宵達旦,再說王爺也不喜歡帶著帽子吃飯!
王爺,王爺!四夫人隔著侍衛長刀叫喚,九王爺早就習慣這種情況,隻是大總管又遭罪了,很快拎了一隻手爐過來,氣喘籲籲道:“花夫人說王爺體涼畏寒,拿了手爐過來給王爺。”
九王爺嗤笑一聲,在金桂飄香的八月用手爐?她怎麼不幹脆挖個地龍進來!
王爺,王爺!九王爺已經懶得理會,反正夫人們都會來,就象得了瘟疫一般,消息都靈通得很,你送鞋子她送襪子,絕對不會送重複。
琴蕭依舊,淒婉悲涼,九王爺忽然想起小蕊,這是她死的第幾個年頭了?!
她不會討好他,隻會處處惹他生氣,不等他開口就會坐下。桌上若是沒酒,她就拍桌大叫酒來,臉不紅地向大總管發布命令,好像她才是府裏的正經王爺。
她也從不看他的臉色,把他麵前的盤子拖走,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最愛芙蓉糕了,你不吃別亂戳!”
王爺,王爺,有人站在桌邊,九王爺霎時回神,王妃站在麵前,拿著一件披風,神色甚是不悅。
九王爺幾乎忘記了,府中還有簫靖王妃,是不需他的命令,能讓侍衛乖乖放行的人。
王妃家族是朝中肱骨,又是先皇親賜姻緣,皇上都要給她家族一分薄麵。
王妃起初也是眼中不揉沙子的主,但在九王爺納第十一房夫人,終於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與王爺也越發相敬如賓起來。
這一次王妃還是來遲了,大總管已經變為衣架,腋下還夾著白色的狐裘坎肩!
月下月桂,月冷花白。不歸天上月,空老山中年。
一頓飯吃得真盡興,夫人們輪流登場,連王妃都來了,還有樂師吹奏,真真是好不熱鬧。
九王爺的閑暇不多,明日奏折還要再三琢磨,雖然金鑾殿上坐著他的胞兄,但卻也馬虎不得,一句一字要看仔細,雞蛋都能生出骨頭。
合上奏呈,更鼓入耳,已是三更天。
九王爺慢步跨出門檻,值夜小廝蜷在門邊打盹,侍衛靠在柱上打起瞌睡,就連自家王爺從身邊走過都沒察覺!
九王爺對此甚為滿意,此刻的王府最是安靜,陰謀詭計隨人沉眠,唯有此刻才讓他覺得心身清淨。
前麵就是王府禁地,綠竹深處有木屋,廊下掛著串串風鈴,風過鈴響曲水流暢,本該是一處勝景,是他早年金烏藏嬌之所,卻在連死三位夫人之後,成為鬼怪作祟的王府禁地。
九王爺走進綠竹深處,天下到底有沒有鬼,想來王妃心裏最清楚。
忽然,一聲聲吟哦傳來,若有若無輕飄如羽,九王爺腳步一頓,眼中射出冷光,誰敢來他的禁地撒野?!
木屋之內人影晃動,倆個男人正在苟且,衣衫半褪身子疊合,還夾雜著沉淪中的隻字片語!
“你想悶死我?”
說話的人是林仙尋,九王爺冷笑一聲,偷情偷到王府禁地,也不怕衝撞了鬼邪。
“你就不能忍著點兒?想把王府的人都招來?!”
一個很好聽的男子聲音,隨著情欲些微起伏,帶著沉靜微涼的質地。
九王爺年少時嚐過小太監的滋味,終不如女子身體香甜柔軟,後來又被父皇遣去邊塞,跟著侍奉的也是那小太監。
再後來回到京城,九王爺被賞賜軍功和王妃,小太監就被賞賜一杯鶴頂紅!
九王爺對聲音很是陌生,斷定那人不是他的近衛,更不可能是奴仆之類,王府奴仆沒這膽量來禁地撒野!
那人身上服飾考究,倒似來府上做客的貴族公子。
林仙尋不屑道:“招來又如何,你會怕?”
那人愕然道:“你這性子……”
林仙尋邪笑道:“讓你想起誰?”
那人無奈道:“又來了!”
林仙尋道:“比你的師兄如何?!”
那人呻吟道:“你,真真讓人頭疼!”
林仙尋淫笑道:“上邊的,還是下邊的?”
那人徹底無語。
林仙尋嗤笑道:“不管是哪一頭,屬下絕不辜負讚許,努力讓你的頭更疼!”
那人訓斥道:“安靜!”
林仙尋吃吃一笑,邪魅挑釁道:“有能耐就幹得我說不出話!”
那人淡淡道:“耍樂而已,拚命作甚?”
林仙尋反問道:“不拚命,哪來的極樂?!”
那人歎道:“再饒舌,我就不做了……”
林仙尋取笑道:“倒要看你如何抽身……”
那人倒抽冷氣道:“你……”
一時間,人影晃動風鈴作響,九王爺悄無聲息退出來,該讓人去查一查了。林仙尋能用屬下自稱,那人不僅是他的姘夫,還是他背後真正的老板。
上朝歸來不過午時,九王爺吃盞燕窩趕緊睡下,晚宴還需他撐持場子,這刻不抽空睡一會,晚上就要萎靡不振。
一年一度的白鷺晚宴,專門招待十三州的鹽商富豪,指定來年的宮廷商供名冊。九王爺特地讓人叫來林仙尋,與他偷情的人也在宴上,風雅如斯的美貌男子,也難怪眼界甚高的林仙尋為他著迷。
那人已來府中兩天,混在一堆等著覲見的商客裏,身上沒有商人的圓滑世故,眼神也少有商人的貪婪物欲,給人一種幹幹淨淨溫良無害的錯覺。
但根據清夜傳回的密報,這位香莊主深藏不露,那雙看似白皙修長的手殺人幹淨利索,夜珍珠、蛇妖和蠐神就是死在這雙手上,據說隻用了一盞茶的時間!
起初,九王爺對那人不以為然,先皇的男寵們端的是絕代風華,特別是那個叫瀾君的人,說他有傾國之容也不為過,後來楞是為先皇殉了葬。
聽說還是先皇親擬聖旨,說此人禍害不可留下,應了美人薄命的老話。
九王爺不由嗤笑一聲,又想起小蕊那句譏諷,你爹真是胸懷天下,不可留著禍害別人,隻能留著禍害自己!
後來,九王爺多看那人幾眼,倒是發覺那人跟瀾君有幾分相似,特別是眉眼間那種安靜氣質!
九王爺故意將林仙尋帶到香逸雪的麵前,見他們倆人眼中閃過異色,隨後落落大方地寒暄起來。
林仙尋戲言他跟香莊主可不是第一次見麵,香莊主也笑說與林公子早有交集,不知道內情的人見此場景,還以為他們隻是商場上的點頭之交。
九王爺心中有數,倆人說的都是真話,可加在一起就是謊言!
酒過三巡歌舞酣然,該說的都說過了,該見的也都見了,九王爺跟心腹交代一番,自己便先離場了。
寂靜的裕華亭內,九王爺閉目小憩,等人送來醒酒湯,就見那位香莊主走來,三丈開外就被侍衛攔住了。
九王爺抬手放行,萬籟寂靜之時,需要找一些樂子!
香莊主走到亭內,躬身行禮道:“王爺……”
九王爺瞅著眼前的人,混進王府必有所求,戲謔道:“香老板果真是厲害人物,去年在京城鬥垮秋無怨,從相府公子手上搶走秦玉玨,把整個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現下又將是風月凝的東床快婿,可謂步步高升春風得意……”
與生俱來的皇族貴氣和高高在上的皇子威嚴,讓他四平八穩的聲音,在涼風習習的裕華亭中,聽得人骨裏生出一股寒氣。
“昔日京城之事,全賴九王爺明辨秋毫,在芙蓉樓主持公道還我清白!”香逸雪一揖到地,客氣道:“至於東床快婿,實乃是前輩厚愛,在下受之惶恐!”
“芙蓉樓乃是受命為之,當日我坐在屏風之後……是龍天對你多嘴的吧?!”九王爺神情淡漠,當下轉過話題,語氣譏誚道:“香莊主倒是應該惶恐,前陣子風月凝搜查幻樂宮的渡口,把幾條開往東瀛的船翻個底朝天,可船上隻有運給東瀛幕府的絲綢。本王聽說風月凝是想追緝一幫舊盟殺手……”
那十六箱失蹤的珠寶,殺人利落的香莊主,藏有密道的香世山莊和馨雅閣,將這些事件都串聯起來,就如清夜在密報中所言,山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香逸雪安安靜靜站著,一絲驚訝表情都沒,漆黑眼眸深邃似夜。
昨夜九王爺離開時踩到枯枝驚動他們,林仙尋瞄了一眼那人的背影,說必定是九王爺無疑,除了他無人敢在王府這般肆無忌憚的走動。
九王爺繼續道:“這幾年是海盜猖獗,除了官船不敢搶外,其餘船隻都有風險,所以最安全的還是官船……”
九王爺知道的比預想的多,香逸雪倒是能夠沉住氣,王爺的話似乎還沒說完。
九王爺道:“我倒是要把林仙尋叫來問問,那船絲綢有沒有運到日麗國?!”
香逸雪道:“……”
九王爺道:“前幾日王大人送絲綢給王妃,料子竟跟那船絲綢同樣。官綢向來獨一無二,民間沒它的織機圖案,王大人說絲綢是從樓蘭帶回,但樓蘭又怎會有這批絲綢?!”
香逸雪道:“……”
“聽說船離渡口吃水頗深,既非是裝運絲綢,那就是偷運別物。本王倒是想猜一猜,林仙尋假公濟私這趟船,運走的究竟是何寶貝?!”九王爺望著香逸雪,嘴角勾起一抹嘲諷,語調悠長道:“這船寶貝怕就是你未來的嶽父大人,心心念念想要剿殺的舊盟餘孽吧?!”
香逸雪沉吟片刻,淡淡道:“是!”
九王爺嘴角微抽,對方如此坦白,神情鎮定自若,倒似跟他在聊天!
九王爺漸生憤怒,但更多的是迷糊,那神態又讓他想起小蕊,天南地北的性別樣貌,卻是相同的江湖氣質,她就這麼靜靜站著,在死前的最後一個夜晚。
九王爺還記得她冰冷的聲音,說他瞧不起匍匐腳下的人,又不許他們活得象個人,一旦有人膽敢站起來,他就會變本加厲地踐踏!
她還說他永遠擺脫不了孤獨,因為他喜歡高高在上,沒人能踏進他自設的牢籠,而他這一生也別想走出來。
那是他們的決裂,那晚他殺了小蕊,此後這條權欲之路,走得灑脫毫無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