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番外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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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口那邊傳來口訊,蝶夫人本是要找梅風,卻發現他鬼鬼祟祟躲在天台門口,腦袋探在外麵,身子藏在裏麵,手中提著一壇酒,時不時灌上兩口。
蝶夫人屏息走過去,還有幾步遠時,就見他回過頭,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蝶夫人並不是跟他鬧著玩,而是在試探他的武功,少主曾說梅風的劍倒是比梅風的腦瓜好使一些!
蝶夫人皺眉審視著他,日日浸泡在酒缸裏,如今怕連劍都不好使了!
梅風衝她詭異一笑,捂著嘴巴悶聲打嗝,搖搖晃晃醉了七分,看得蝶夫人越發皺眉,卻又不好出言教訓。
一個月前,少主與兆傾山一戰,受了重傷命懸一線,馨雅閣內氣氛凝重,惶恐不安人人自危。
梅風戒酒十來天,見師兄逐漸康複,又變本加厲起來,一壇接著一壇的灌,似要把前些天的空白補回來。
倘若少主救不回來,怕他也沒心思爛醉,早跑去萬劍之城討仇,最終也隻是白白送死!
門外傳來若有若無歎息,引得蝶夫人探身瞄了一眼。
盤根錯節的樹藤中央,少主和銀蘭衣衫半褪,長發裸腿春光盡瀉,好一場旖旎動人的纏綿畫麵。
蝶夫人麵上燒灼,趕緊縮回身子,惡狠狠瞪他一眼。
這不是他第一次偷窺,許久前他也幹過這種事,那時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叫慕容韻的男人。
雖然遭了白眼,梅風無所謂,一條腿伸直,一條腿彎曲,靠著門廊喝著小酒,曬著太陽悠閑自得。
他早已看夠了,現在隻是賣個耳朵;聽那羽化成仙的喘息、活色生香的囈語和銷魂蝕骨的對話。
蝶夫人冷眼掃著他,華山派怎有這麼變態的弟子,少主怎有這麼無恥的師弟,梅家堡怎有這麼下流的少主人?!
天台上有聲音傳來,那是銀蘭動情一瞬,忘乎所以的啜泣,哀求道:“別走!”
少主與他身影交疊,炙情燃燒至死方休,喘息道:“不會……”
蝶夫人沉下臉來,眸色漸漸冰冷,這倆人還要糾纏多久?!
少主好不容跳出沉淪,不用竹林對影愧疚,這下子又跳了回去,所有辛苦都白費了!
銀蘭就好似一壇毒酒,讓少主醉了醒醒了醉,反反複複無處可逃。
局勢演變至今已無退路,風月吟霜不會放過少主,少主也不會放過風月凝,誰都避不開那最後一戰!
舊情複燃的消息傳到風月吟霜耳中,無疑是一種背叛,且不談會拿少主怎樣,銀蘭的下場可想而知,而她身為紫鳶策師,又怎能讓少主犯此糊塗?!
翌日,蝶夫人走廊攔住香逸雪,南宮鬱適時出現另一端,兩頭圍堵避無可避。
香逸雪表情很是無奈,光著一雙腳丫,穿著雪白內衣,長發隨便挽起,手裏端著一碟山莓,心虛道:“蝶姐,鬱伯,你們有事?”
蝶夫人不免冷笑一聲,風月凝請柬早就擱在案頭,玉繁煙在昆侖山連連吃癟,南海附近大小渡口的卷宗,當中需要特別注意的‘海天教’和‘幻樂宮’都用朱砂做好標識;偏偏這人還裝出無知表情,讓葉影幫忙擋駕撒謊,一句閉關養傷就把責任統統卸下?!
究竟想逃避紫鳶?還是逃避他自己?!
蝶夫人不客氣道:“閔洲那邊打點妥當,當下目標是海天教和幻樂宮!”
香逸雪心不在焉虛應一聲,目光仍舊飄在那盤紅莓上,一半是無心商討組織事務,另一半是急著回屋見銀蘭。
這段時間的安寧平和,美好的宛如幻境,讓人隻想沉溺其中。
南宮鬱緩緩道:“兩個門派勢力相當,手下都有能走船的渡口,但都是難纏的角色,不是光靠銀子就能買通。另外,林執事受了幻姬的羞辱,日前來函說他無能為力,還請少主另請高明!”
“……”
南宮鬱道:“林仙尋心高氣傲,此番被人折辱,難免心生怨憤。少主此去盡力安撫,不管他提什麼要求,先應承下來再說。”
林仙尋是香令艾早先在閔洲培養的勢力,這些年羽翼漸豐獨當一麵,背後又有九王爺撐腰。他若生叛離之心,以紫鳶目前狀況,根本奈何不了他。
蝶夫人冷汀汀道:“先禮後兵,提醒他還有表親在蘭之都,紫鳶既有養虎之能,自然也有殺虎之力!”
南宮鬱吃驚道:“千萬不可,此人狡猾機智,手腕強硬睚眥必報,非是一般愚忠之人,這樣做隻會逼他反叛!”
蝶夫人皺眉道:“便是思量他非愚忠之人,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撫,無切實可得的利益,又如何能讓他為組織賣命?!”
南宮鬱歎道:“他若想走也隻能作罷,以他統轄的閔洲勢力,我們已經奈何不了他,隻望他能念著舊情,別壞我們的事就行!”
蝶夫人冷銳道:“利用他與幻姬的仇恨,唆使他滅掉幻樂宮,借此削弱他的勢力,免得日後被他反噬!”
“少主,重點非是林仙尋和幻姬,而是海天教的淩霄和瓊玉!”南宮鬱不願見到同室操戈,對蝶兒計劃並不讚同,諫言道:“倆兄弟雖說名聲不好,但比幻姬要正派許多,至少不會草菅人命。若能與他們秘密合作,遷徙便能順利進行!”
兩位策師唇槍舌戰,香逸雪始終未發一言,甚至眼中閃過迷惑,幻樂宮不就一堆女人,究竟怎麼羞辱林執事?淩霄、瓊玉又是海天教的什麼人?
最近跟銀蘭日日廝守,刻意避開那些密函,所以對此一無所知,也不知兩位策師究竟怎麼當家,讓林執事起了背離之念!
轉念一想,誰不想離開組織?即便是他這個首領,也想過要脫離組織,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他又有何立場責備林仙尋?!
蝶夫人見他這幅神態,便知道他又走神了,故意道:“少主,淩霄、瓊玉那邊怎麼辦?!”
香逸雪一臉茫然,南宮鬱隻得提醒道:“海天派新任教主,一對孿生兄弟,據說放蕩不羈喜好美色,特別偏愛十五、六歲少女!”
香逸雪哦了一聲,心思不在其上,輕描淡寫道:“買些舞姬送去,看他們喜歡什麼,投其所好便是……”
這話說得不經大腦,蝶兒當下冷覷著他,南宮鬱眉頭打了結,就聽他結案呈詞道:“閔洲我就不去了,這些瑣碎事務,你們看著辦就好!”
南宮鬱道:“我們派去的說客,被海天教拒之門外。南封夕在此等候多時,說九王爺那邊還需仰賴林仙尋,希望少主能親自走一趟閔洲!”
話說到這個份上,香逸雪逃避不掉,皺眉道:“如此,這一趟閔洲之行,我便隻需安撫林仙尋?”
蝶夫人麵色不變道:“幻樂宮和海天教,一明一暗在所難免,所以拜訪幻樂宮和海天教也必不可免!”
香逸雪瞬間變臉,冷汀汀道:“拜訪?”
蝶夫人直視著他,開門見山道:“淩霄瓊玉自視甚高,一般俗物不入其眼,任性妄為沒有定數,往往不按常理出牌,對他們也隻能碰運氣……倒是喜好男色的幻姬,色心極重容易上鉤!”
幻樂宮主幻姬,四十歲半老徐娘,二十年前她的母親在幻樂宮建立宮殿,收羅一大堆男寵,把男人當成泄欲之物。
幻姬亦如其母,尤好英俊男子,比其更為殘暴,性情乖張易怒。
為了討好她,林仙尋送她兩名男優,結果男優被虐致死,連林仙尋也險些喪命幻樂宮,林仙尋對此耿耿於懷萌生去意。
“你們竟然要我勾引幻姬?虧你們也敢自稱策師……”香逸雪驚愕片刻,火竄上頭頂,怒不可遏道:“除了這種下九流的伎倆,你們就想不出別的辦法嗎?!”
蝶夫人勾起冷笑,倘若放在以往,少主絕不會動怒,隻會淡淡說一句,蝶姐,準備一下,我們去一趟閔洲。
這一切都跟蘭公子有關,她的少主除了劍法卓越,還有一樣可怕的利器,迷惑女人的俊美外貌。
劍法外貌兩者合一,鑄成一把無堅不摧的利劍,一把能插入人心的利劍,力量遠遠超過少主手中的紫鳶劍。
不能以武征服天下,才需借蠱迷惑人心,盡管染了一身風塵,但隻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談論清白!
現在為了蘭公子,少主竟然自毀利器,僅憑一把劍的力量,又能與強敵周旋多久?!
蝶夫人道:“少主,你該將蘭公子送走了,風月吟霜已經聽到風聲。按她斬草除根的心性,華山已非安全之地,蘭之都才是避禍首選!”
香逸雪身子一震,愕然道:“她怎會知曉?”
蝶夫人道:“當然是我泄露給她,以此換得她的信任。我隻說你們舊情複燃,蘭公子乃是我的情敵,借刀殺人合情合理!”
如此一來,逼得少主不得不放手,除非他敢拿銀蘭的命跟風月吟霜叫板,但她賭他不敢拿銀蘭的性命冒險!
香逸雪驚怒道:“你……”
“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已經安排妥當,讓南封夕出麵帶走蘭公子,護送他安全抵達蘭之都!”蝶兒神色淡然,胸有成竹道:“我已讓南封夕待在城外,畫舫和人都準備妥當,就等少主送蘭公子過去了!”
“諸葛南諼,你竟用風月吟霜逼我就範,你怎敢如此?誰給你的膽子?!”待香逸雪回過神來,怒得直呼其名,嗬斥道:“蘭是我的私事,何時輪到你插手?!”
首次見香逸雪發火,蝶夫人深知厲害。這一步不能讓,否則滿盤皆輸!
“首領,十年契約已過,諸葛南諼在此請辭!”蝶夫人當即單膝跪下,雙手奉上策師令牌,正色道:“南諼非是愚忠之人,也從不做徒勞之事,既然首領不願采納諫言,那何不讓南諼就此離去?!”
蝶兒蝶兒,不過是一個代號,她的名字叫做諸葛南諼,是江南第一謀士諸葛玄的孫女。
如果紫鳶注定滅亡,她還不如盡早脫身!
一旁南宮鬱遲疑一瞬,果斷跟著一起跪下,雖然什麼都沒說,但這一跪就表明自己的立場。
香逸雪額頭青筋跳動,臉色鐵青不置一詞,任由他們在地上跪著。
兩位策師明裏請辭暗裏逼宮,逼他送走銀蘭重回老路,紫鳶需要一個外表俊美風流、內心殺伐果斷的首領。
在兩位策師眼中銀蘭決不能留下,他是千裏之堤上的小小蟻穴,一點點腐蝕強大、無所不能的少主,動搖他的鐵血意誌和複仇信念,讓他溫柔眼眸再找不到冷魅之態。
這段時日香逸雪似變回從前,褪下風流多情的外表,露出恬淡無爭的本心,連劍招中的殺氣都減弱不少,這樣的少主又怎能戰勝風月凝?!
在兩位策師眼中,銀蘭變成敗亡之因,是亟需除掉的隱患!
蝶夫人跪在腳邊,眼神透著堅決,擲地有聲道:“香世山莊岌岌可危,風月父女虎視眈眈,紫鳶處境危如累卵,首領此刻偏偏柔情似水,隻顧跟蘭公子親親我我,您要如何帶領紫鳶殺出重圍?”
“你們……”蝶夫人的話句句在理,香逸雪自己也知道,隻是怒火尚未平息,憤怒目光掃過她的肩頭,又望向跪在腳邊的南宮鬱,慍怒道:“起來,如此大禮我承受不起,蘭的事我自會考慮!”
“少主,沒時間了!”蝶夫人依舊跪著,仰起臉來看他,言簡意賅道:“少主難道想讓山莊變成下一個梅家堡?”
這句話戳到要害,香逸雪身子一震,臉色煞白後退三步,終把自己逼到牆角,一個退無可退的地方。
秋風過處吹落桐葉,走廊上的人一齊沉默,別看現在金秋時節,很快又是一季嚴冬。香逸雪陡然想起血教主,又想起自己發的毒誓,一日千刑生不如死,漸漸變得麵如死灰。
這些天跟銀蘭在一起,他似乎忘記了許多事,忘記了不共戴天的仇恨,忘記了自己發過的毒誓,忘記了風月吟霜走前的威脅!
“還跪著作甚?!”良久,香逸雪歎了口氣,上前扶起倆人,無奈道:“既然拿定主意,就下去準備吧!”
蝶夫人還想再叮囑幾句,可發現他轉過頭去,眼角微微泛紅,肩頭抑著顫抖,哀絕神情難掩脆弱。
蝶夫人還記得上一回,看到這幅脆弱表情,是在她逼少主對銀蘭下手,在山莊門口踩斷銀蘭一條腿,借此躲避前來尋仇的淚十三!
原來兜兜轉轉一圈,終於又回到了原點,而少主始終隻是凡人,不是她渴望的那把利劍,總有堪不透的七情六欲,總有割舍不掉的俗世情感!
南宮鬱搖了搖頭,歎息聲中離開了,等到拐角無人處,才悄聲詢問道:“你沒真告訴風月吟霜吧?”
蝶夫人揚眉道:“我若真這般做了,蘭公子還能活到現在?以風月吟霜的脾氣,一早就讓人動手了!”
南宮鬱沉默。
蝶夫人斬釘截鐵道:“此刻不能心軟,否則功虧一簣,紫鳶眾人危矣!”
南宮鬱歎道:“少主大可以不管我們,帶著蘭公子遠走高飛!”
蝶夫人篤定道:“他不會!”
南宮鬱道:“我們不就算準他這點,才能要挾得了他嗎?!”
蝶夫人慍怒道:“您也在怨我?”
南宮鬱道:“保不住蘭公子,就保不住少主;保不住紫鳶,也保不住少主;僅憑這點來說,我們並沒錯,但我們究竟……”
蝶夫人道:“究竟什麼?”
南宮鬱道:“究竟從何時開始,把他的犧牲當成該然?!”
說罷,南宮鬱搖頭走了,留下一臉愕然的蝶夫人,在秋風和煦的庭院中央,獨自回想方才少主那副哀絕麵容。
香逸雪身影消失門後,銀蘭笑容消失臉上,這一個月來的日子,說幸福並不幸福,說悲傷並不悲傷,很多時候都有一種虛無之感,畢竟他可沒忘記香逸雪要入贅風月山莊的事!
避而不談才更顯可怕,銀蘭總想哪日一覺醒來,發現床榻邊上空了,而侍從進來稟告他,那人已去風月山莊,從此與他一刀兩段!
以前不敢想象的事,現在就算知道要來,倒也能夠鎮定自如;歲月一點點將人淬煉,舊情複燃隻在外人眼中,彼此心中仍有一道坎,大家都在小心翼翼避開!
香逸雪最近對他很好,雖然大多時候沉默寡言,但那雙眼總是脈脈含情,偶爾說話也是輕聲細語柔情繾綣。
銀蘭還沒糊塗到那種程度,也知道這其中愧疚居多,他們終究回不到在蘭穀隱居的那種時光,每日平平淡淡卻又恩愛甜蜜。
隻有在激烈的情事中,理智被欲望焚燒殆盡,感情才似出閘猛虎,伴隨那些傷痛記憶,驚得銀蘭冷汗淋漓,忘乎所以抱緊對方,哀求對方莫再辜負自己!
每當如此那人總是沉默,絕望眼神茫然無助,哀傷氣氛就此蔓延,越來越濃幾乎窒息。
被逼問得急了,那人屢屢長歎,敷衍道:“別多想,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得過且過吧!”
聽到這樣的回答,銀蘭的心又沉下去,這表示他還是要入贅風月山莊,還是要娶風月吟霜為妻,還是要跟他一刀兩段!
香逸雪門口站了半晌,裝出一副淡然表情,端著紅莓推門而入,見銀蘭握著刻刀發愣,若無其事道:“這天的山梅果真精貴,一吊錢就換來這一盤!”
銀蘭目光果然被吸引過來,放下手中的刻刀和人偶,接過那盤梅子狐疑道:“這天怎會有梅子?”
香逸雪淡淡道:“不當季的果子,中看不中吃,圖個新鮮罷了!”
銀蘭嚐了一個,果然酸澀得很,咂嘴道:“簡直不能入口,比山上的梅子差多了,山上梅子酸酸甜甜,即便青的都沒這麼澀!”
倆人正在說話,傭人捧來新裳,銀蘭正在奇怪,就聽香逸雪輕描淡寫道:“南老板路過廉州,今晚在清波舫設宴,邀你我前去小酌一番!”
銀蘭狐疑道:“哪個南老板?”
香逸雪道:“南封夕!”
提起這位做獸皮買賣的南老板,銀蘭還真得陪香逸雪一同出席,昔日在山神廟便是這位碰巧進山收購皮子的南老板救他一命!
稍晚一些,東頭暖閣忽然起火,山莊眾人亂成一團,銀蘭還以為香逸雪要辭宴,哪想他照樣拉著自己從偏門出去!
當時天色已暗,馬車行駛一陣,出了城門銀蘭才覺奇怪,清波舫究竟在何處?怎麼跑到城外來了?!
銀蘭轉頭想問香逸雪,這才察覺他神情有異,冰冷眼神蕭索黯然,狐疑道:“怎麼?一臉不悅,誰又惹你?”
香逸雪揚起眉頭,瞬間神色如常,漫不經心道:“被煙嗆了,甚是惱人!”
銀蘭脫口道:“胡扯!”
他們是打西門出來,當時刮著東南風,煙根本嗆不著人,更何況離了老遠一截,連個焦味都聞不著!
香逸雪也不多辯解,隻將銀蘭拉進懷裏,湊到銀蘭發髻邊上,輕嗅道:“即便蒙上眼睛,我也認得出你!”
銀蘭嗤笑一聲,暗合譏諷道:“這也算能耐?狗都能嗅出主人的氣味吧?”
有時候人還不如一條狗,狗還知道對主人有感情,看不到主人會嗚咽悲戚,但人卻比狗涼薄得多了,多年感情說忘就忘,背棄得徹底幹淨。
聽得出他的怨憤,香逸雪卻有口難言,沉默片刻才道:“一直都雕刻不好的偶,為何還要鍥而不舍?!”
銀蘭聞言暗驚,冷冷瞅著對方,狐疑道:“你怎無緣無故說這話?你幾時關心過我刻偶?”
香逸雪淡淡道:“我不過隨口一說,你這般認真作甚?”
銀蘭盯著他的眼睛,似想從中窺出端倪。
香逸雪眼神回避,故作輕鬆一笑,岔話道:“看你這般惶恐模樣,等會給南老板看到,又要跟白湘水告狀,說我怎麼虐待你!”
銀蘭聽到白湘水,果然很是急切,忙不迭道:“南老板捎來消息了?湘水……他還活著?”
香逸雪淡淡道:“好得很,躲在海邊漁村,全須全尾活蹦亂跳,日子過得蠻滋潤!”
聽到人還活著,銀蘭鬆了口氣,追問道:“哪裏漁村?”
香逸雪道:“南老板沒說,我也懶得問!”
銀蘭揚眉道:“你不去找他?”
“我找他作甚,討打吧?”香逸雪嗤笑一聲,自我解嘲道:“白湘水不是說了,與我割袍斷義,相見便是開打!”
這怕隻是借口,真正不去的理由,應是想跟白湘水劃清界限,人家馬上就要做風月凝的女婿,萬劍之城元老之婿又怎能跟舊盟餘孽暗中往來?!
銀蘭沉默不語,眼中波濤洶湧,心中似有想法,但又藏掖不說。以前不是這樣,想說啥就說啥,隻是吵鬧多了,他也覺得疲乏,不想爭長短了,隻求得過且過!
香逸雪揚眉道:“怎麼?”
“我差點忘記這一茬,你確實不適合露麵……”銀蘭把頭靠在車壁上,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平靜道:“白門出了這麼大的事,湘水又與我有些交情,我倒是想去探望他!”
香逸雪淡淡道:“他對你倒是仗義,為了替你鳴不平,都跟我割袍斷義了。按理你是該去探望,但他正被新盟追殺,我怕你會受牽連!”
這話雖然出自關心,但聽到銀蘭耳中卻是滿心失望,曾經那個敢冒師尊名諱、千裏追殺月無涯的香逸雪已在他心中死去,而今在他麵前隻是一個汲汲營營、隻求自保的世故之人。
白湘水越在危險中,銀蘭就越想去探望,暗忖等會見到南老板,再打聽白湘水的落腳處,當下敷衍香逸雪道:“再說吧!”
在這檔口馬車停下,前邊就是城外渡口,一條半舊畫舫停泊岸邊,楣上雕著‘清波舫’三個字,一串搖曳的綠紗燈籠,兩個粗布短衫的船侍,越發顯得寒酸簡陋,看得銀蘭狐疑滿腹道:“南老板在此設宴?”
香逸雪揚眉道:“不好?”
銀蘭低聲道:“這也太過簡陋,你身為東道主,怎不邀他進城?”
香逸雪淡淡道:“這個你就不懂了,廉州風光就這處最好,南老板也是風雅之人,城中俗地還看不上眼!”
說罷,便抬腳,踏上棧板。
銀蘭起初並未起疑,隻跟著香逸雪上船,但等與那倆船侍照麵,驚見對方太陽穴盈起,肩寬背闊下盤穩健,手骨凸起好似鷹爪,一看就是江湖高手,當下暗忖莫非是南老板請來的保鏢?!
等在廳中見到南老板,後者沉臉正襟危坐,桌上卻是空空如也,客人造訪也不起身相迎,兩名高手也是全神警戒,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南老板,我可是如約而至,但你這裏……”香逸雪好似渾然不覺,臉上依舊掛著微笑,調侃道:“即便是鴻門宴,也該有酒肉吧?”
南封夕臉無笑容,語氣倒是平靜,鎮定道:“我這畫舫風月無邊,香老板大可盡情享用!”
香逸雪沉聲道:“也是,此等良辰美景,提起酒肉反而俗了!”
“南老板,久見!”銀蘭拱手一禮,打斷倆人寒暄,急切道:“白湘水,他可安好?”
南封夕依舊端坐桌邊,眼神凜凜覷著銀蘭,又掃過一旁香逸雪,平靜道:“白老弟很好,隻是……”
銀蘭道:“隻是什麼?”
南封夕尚未應答,卻被香逸雪接話道:“白湘水隻是掛念你,怕你在我這受委屈,特讓南老板順道看你!”
南封夕沒接他的話,甚至沒看他一眼,隻是對銀蘭道:“銀公子,近來可好?”
銀蘭蹙眉道:“我這邊日子安穩,倒是湘水處境堪憂,不知他眼下落腳何處?”
南封夕道:“他為避禍,居無定所。”
銀蘭道:“你也不知?”
南封夕沉默不答,銀蘭失望之間,就聽香逸雪插話道:“南老板,人你也見過了,也該給我一個答複吧?!”
“香老板,這就沉不住氣了?”南封夕冷下臉子,語氣譏誚道:“你的人馬早將畫舫包圍,還怕我插翅飛了不成?”
南老板撂下這句,氣氛越發緊張,兩名船侍眼神森冷,周身透出逼殺之氣。
“南老板,你這是什麼意思?”銀蘭本能護在香逸雪麵前,麵無懼色瞪著那倆人,質問道:“我們可是應邀而來,除了車夫未帶旁人,又何來的包圍一說?!”
“銀公子,你天真得讓我都不忍心揭開他的麵具!”南封夕冷笑數聲,拿出一隻錦盒,厲聲道:“香老板,你想要的寶貝在此,我雖中了鼠輩暗算,但打碎它的力氣尚有!”
銀蘭聞言臉色瞬變,再觀香逸雪臉色沉鬱,目光隻落在錦盒上邊,似默認包圍畫舫之事。
銀蘭心往下沉,又想起出門前山莊無故失火和他跟萬劍之城千絲萬縷的聯係,眼中慢慢溢出失望。
香逸雪隻顧錦盒,開門見山道:“南老板,你還想怎樣?”
南封夕道:“在蘭公子麵前,坦誠一切罪責!”
香逸雪反問道:“條件?”
南封夕沉聲道:“不敢?”
“有何不敢?!我一直為萬劍之城提供消息來源,去年我將聆君的消息秘報上去,但不知為何會被白湘水知情,日前來廉州興師問罪,我也險些命喪其手……”香逸雪對上銀蘭凜冷眼神,話確是對南封夕說道:“南老板,我這樣表述,你可還滿意?!”
南封夕道:“你知道白老弟不願連累朋友,故意放出銀蘭受刑的消息,但你卻沒想到是我替他前來!”
香逸雪道:“誰來都一樣,你們枝連一氣!”
南封夕道:“你就沒半點愧悔?”
香逸雪道:“誰當盟主與我何幹?區區一介商人注重的,也隻是哪個山頭好走,水路旱路都能活絡,萬劍之城為我行商提供便利,反之我提供消息作為回報,互利互惠友好往來,殺人的事我從不幹,聆君也非受擒我手,我又有何好愧疚?!”
南封夕道:“冠冕堂皇出賣朋友?!”
香逸雪揚眉道:“抬舉,我隻是一介商人,交不起殺手朋友,也不想交這類朋友!”
南封夕譏誚道:“你講得這般理直氣壯,就不怕我一掌擊碎此盒?”
香逸雪揚眉道:“你能不顧柳絲絲的安危嗎?”
南封夕冷笑道:“看來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香逸雪淡淡道:“南老板,我能夠承受失去此盒,但你卻承受不起失去伊人!”
南封夕輕輕哦了一聲,手放在錦盒上邊,似隨時都能擊碎它。
香逸雪神情安然,似料定他不敢,沉聲道:“我之所以站在這裏,接受你的種種條件,皆因我隻是商人,不喜用武力解決,但偏偏有人不領情,以武犯忌奪物傷人,逼得我也無法再退讓!”
“香老板果真巧舌如簧,被你這麼黑白顛倒,我都覺得自己過分了!”南封夕沉吟半晌,終將錦盒推來,冷汀汀道:“東西我歸還了,她若少一根頭發,我絕不會放過你!”
“放心,我是商人,不做無用之事!”香逸雪打開錦盒,看了一眼合上,沉聲道:“但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這一陣你未必能闖過!”
說罷,走到門邊頓住身形,頭也未回對銀蘭道:“你不跟我走嗎?”
至始至終,銀蘭未發一言,此刻對他充耳不聞,憂戚眼神望著南封夕,卻聽南封夕冷若冰霜道:“此地危險,快離開吧!”
銀蘭抬眼看著南封夕,神態安然地道:“外邊是萬劍之城的人馬?”
南封夕應了聲是。
銀蘭淡淡道:“南老板,在下武功盡廢,你可怕我會拖累你?!”
南封夕抬起眼皮,凝視他半晌後,緩緩伸出手臂,客氣道:“請坐!”
銀蘭果真坐到桌邊,看都不看門邊一眼,好似再無此人存在。
南封夕臉色緩和不少,拿起茶壺替他斟茶。
“也罷,想必你早已聽聞,錦盒中的夜明珠,乃是我重金購的聘禮,三日後便要遣人送往風月山莊,我正愁要如何跟你講明白……”斟茶的聲音入耳,香逸雪雙手負後,眼睛望著前方,沉聲道:“往日都是我求你離開,如今卻是你主動離開,但這真非我內心期盼,我不希望你跟舊盟為伍,更不想看到你跟萬劍之城對立!”
“即便廢了武脈,劍客仍是劍客,而你……”銀蘭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麵無表情道:“我不會回去了,你好自為之吧!”
香逸雪自嘲一笑,淡淡道:“你,珍重!”
下了畫舫登上馬車,蝶夫人已在車內等候,但見香逸雪一人歸來,揚眉問道:“他沒察覺你們是在騙他?”
香逸雪沉默中搖頭,等馬車走了半裏路,才又詢問道:“銀蘭的秉性、嗜好、舊疾,南封夕都清楚了嗎?”
蝶夫人揚眉道:“我已經把蘭公子的習性、喜好、過往、病症等等寫成卷宗,一早就交給南封夕熟記。你不用再掛心此事,他絕對能保住蘭公子!”
香逸雪平靜道:“多謝,為我個人之事,勞大家費神了!”
蝶夫人狐疑道:“怨我?”
香逸雪淡淡道:“怨你作甚?你將他送去蘭之都,是想為我留住念想,你不想看到我放棄生機,你的苦心我又怎會不懂?!”
蝶夫人皺眉道:“我怕你想不開!”
“我不懼死也不輕生,若真有緣諸事抵定,我會去蘭之都找他!”香逸雪看似釋然,輕描淡寫道:“蝶姐,不用擔心我,把心思放在閔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