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鳶之戰  第四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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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時分,香逸雪帶秦玉玨坐上馬車,前往龜山與另一輛馬車彙合,爾後一行人往南而行。
    過了欽州地界,路邊不見積雪,馬車輕快許多。秦玉玨撩起車簾往外看,早起讓他此刻沒精打采,埋怨道:“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裏?!別告訴我你帶我去賞梅……”
    香逸雪目光停留手中那本十文錢買的書上,裏邊記載民間怪誕奇聞,頭也不抬地道:“我帶你回香世山莊!”
    “今天就走了?你的事都辦完了?”秦玉玨楞了一下,難以置信道:“京城的作坊鋪子怎麼辦?”
    “差不多了!”香逸雪從書上抬起頭來,目光落到秦玉玨的臉上,溫和道:“其實在我跟秋無怨周旋的同時,蝶兒和賬房先生也在暗中運作,昨日已將作坊賣給閔洲名士林仙尋,也就是那日與你和二公子賞梅的那位林老板!”
    秦玉玨吃驚道:“難怪二公子叫我試探林老板,但卻沒告訴我什麼緣由。此人跟九王爺走得密切,但又不得罪二公子,周旋各方勢力之中,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林仙尋是紫鳶執事,此番出麵買下作坊,實則仍在香逸雪手中,甚至連老烏鴉的那一份也可趁勢並吞,而原本掌管官辦買賣的秋無怨已經入獄,眼下就等林仙尋籠絡新一任官員,重新取回那批官辦買賣即可!
    香逸雪笑道:“不狡詐如何能在京城立足?!香家作坊又是燙手山芋,連秋府大公子都栽了,眼下敢接手的人還真不多!”
    秦玉玨道:“這倒也是,隻是你與他往來,小心別被他騙了去!”
    香逸雪道:“林老板隻是商人,混跡京城隻為圖財,沒那麼多複雜心思,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反而容易!”
    秦玉玨道:“我擔心二公子在背後搞鬼!”
    香逸雪道:“二公子應是見他與折桂客棧有所接觸,是以才叫你過去試探他。秋無怨和錦江南確有吞並作坊的念頭,但二公子未必跟他們一樣的心思,否則那日梅林他又怎會放過林老板?”
    秦玉玨皺眉道:“也許,二公子並不知道你們談到什麼地步,更沒料到秋無怨最後會輸給你。”
    香逸雪道:“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
    秦玉玨狐疑道:“何意?”
    香逸雪神秘一笑,目光再次落回書上,雲淡風輕道:“沒什麼,等著看吧,狐狸要露出尾巴了!”
    秦玉玨不再多問,懶洋洋打個哈欠,貓咪般伏在他腿上打盹,瀑布似黑發垂落腰際。
    香逸雪一手握著書卷,一手輕拍他的後背,哄小孩似的親昵舉動,看得中途送水囊進來的葉影表情一愣。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秦玉玨比銀蘭乖巧,善解人意體貼溫柔,少主身邊合該有個懂事的人陪伴,但是……
    “但是什麼?”等馬車停在道邊休息,趁秦玉玨去村口沽酒,葉影把想法說了一半,但原本冰雪聰明的少主,卻似猜不到他的未盡之言,打破砂鍋問到底道:“怎麼不說了?”
    葉影皺眉道:“我還是相信蘭公子!”
    香逸雪奇道:“你相信他什麼?”
    葉影篤定道:“我相信他不會害你!”
    香逸雪淡淡道:“你的這份信心從何而來?當年在抱月樓刺傷我的人是他,那日在廉州他又違背誓言對我動手,他隻是廢了武功拿我無可奈何,要不然倒黴的不僅僅是我,隻怕連香世山莊都會受他的怒火波及,他對我的執念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葉影冷臉道:“蘭公子向來如此,對你一往情深,你不是早就知道!”
    香逸雪哈哈一笑,眼中意興闌珊,調侃道:“是啊,蘭一向如此,我也早就知道,要他改掉打人的毛病,真真是太陽從西邊起來了。”
    葉影瞅著他道:“好久沒聽到你用這種談笑風生的語氣,每次提到蘭公子,你要麼岔開話題、要麼沉默不語!”
    香逸雪打開折扇,雲淡風輕道:“別談才好!”
    葉影狐疑道:“真心?”
    香逸雪平靜道:“不假!”
    葉影皺眉道:“少主變了!”
    香逸雪眼神複雜,五味雜陳道:“但他還沒變!”
    葉影道:“他惹你煩了?”
    “當初,我確實被他的深情打動,也想與他白頭皆老共度一生,但世事怎可能盡如人意?!”香逸雪臉上帶笑,語氣卻是無奈,歎道:“我早已非當年的那個人,他卻始終不明白這一點,足下道路在離開蘭穀時就已分歧,他苦苦追尋的也隻是當年的影!”
    葉影一針見血道:“他對你癡之若狂!”
    香逸雪萬般無奈道:“時至今日,他的癡狂已讓我不堪重負,我想徹底斬斷這份糾纏,無論是為他好還是為我好,何必弄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葉影正色道:“我相信他對少主,始終下不了殺手!”
    香逸雪呼哧一笑,好似被他逗樂了,很快又斂下笑容,心平氣和道:“那又如何?難道非要走到相殺的地步,才能證明彼此心中還念舊情?那不叫相愛那叫可悲,你願意我做這種人嗎?!”
    葉影沉默不語。
    “葉影,你要明白心隨境遷的道理,人在不同的環境會做不同的事,別為難自己也別為難身邊人!”香逸雪轉身望向蒼茫,目光宛如靜斂潭水,沉聲道:“來日你若遇上相同困境,望你記得我今日所言,我想你一定做得比我更好!”
    葉影狐疑道:“少主是在咒我?”
    香逸雪喊冤道:“我明明是對你諄諄善誘,怎麼聽到你的耳朵裏,變成我對你的惡毒詛咒?!”
    葉影冷臉道:“這不用你勞心,我沒你那麼花心!”
    香逸雪握著扇子,故作痛心疾首,拍著他的肩頭道:“你怎能這樣說,太讓我傷心了!”
    葉影皺眉道:“不談那些我隻問你,你為何要相信秦公子?據耳目查探,昔日的他的那些對頭,無一例外下場悲慘,單憑這點就能斷定他絕非善類!”
    香逸雪道:“我相信人有諸多麵相,評判一個人的善惡,也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這般簡單。善人亦會行惡,惡人亦會行善,端看他的際遇和處境。一般而言人在險境,為求生存不擇手段,傷人也是被逼無奈,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葉影道:“你在為他辯解!”
    香逸雪道:“難道蝶姐沒告訴你,想要測度一個人,就該以他的立場來思考嗎?!”
    葉影道:“沒!”
    “多年前我殺了洞山寨之人,在別人眼中,我又何嚐不是令人膽寒的殺人魔頭?!洞山寨除了斷掌老四和他的幾個手下罪無可赦,其餘都是諸如朱貴之類的無名小卒,縱有小惡卻罪不至死,但他們都在一夜之間被我殺死了!”香逸雪伸出雙手,目光落在上麵,歎道:“其實從那時候開始,我的手就沾滿血腥,也注定日後難逃江湖風波……”
    葉影道:“那一夜你不動手我也會動手,在我眼中善惡隻有一個準則,任何威脅到少主安危的人都該死!”
    香逸雪玩笑似道:“葉影啊葉影,別總這般幼稚,你明明都已經成親了,為何一點長進都沒呢?!任滄浪已經死了,你也該放下死士信念,它會限製你的心和眼界,看不清雲譎波詭的局勢,劍術也不能更上一層樓!”
    葉影矢口否認道:“我不是為了那份死契!”
    香逸雪佯裝聽不懂,拿肩膀拱拱他,打趣道:“你就是!”
    葉影慍怒道:“不是!”
    香逸雪樂道:“也是,我沒這麼多話的死士,其實我挺懷念當年那個整天板臉又不愛講話的葉影!”
    適時,秦玉玨提著籃子回來,人已經走到三丈之外。
    葉影冷哼一聲,丟下一句無聊,便冷著臉離開了。香逸雪哈哈一笑,望著葉影背影,似覺逗弄他好玩。
    秦玉玨瞟了一眼他,又看向葉影的背影,好奇道:“你們講了什麼,為何他這般生氣,你又這般愉悅?”
    香逸雪眨眨眼睛,呶嘴道:“他要糖葫蘆!”
    秦玉玨愣道:“大男人要吃糖葫蘆?村裏哪來的糖葫蘆?”
    “是啊,我也這樣說,他就生氣了!”香逸雪一邊笑著,一邊拉過籃子,翻看道:“買了什麼吃食,酒呢?沒我愛飲的竹葉青?”
    “鬼話,不說拉倒,誰稀罕聽呀!”秦玉玨打掉他的手,作勢往馬車走去,佯怒道:“東西都是我的,酒也沒你的份,想喝自己去打!”
    香逸雪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打橫抱起,連人帶籃子抱上馬車,笑道:“不準飲酒,那我便要……”
    “小心,籃子灑了……”
    “灑了就灑了,反正沒我的份!”
    “你這無賴,快放我下來,我餓了!”
    “我也餓了!”
    “你,你不是……”
    “昨晚沒吃飽……”
    “下流!”
    “又亂想,我昨晚隻吃了一碗蓮子粥,方才又幫寶叔趕了一會車,也沒顧得上吃什麼東西。”
    “明明就是你挑剔,寶叔有拿桂花糕!”
    “啊?那是桂花糕?你不說我還以為是磨刀磚呢!”
    “我買了蔥油餅、炸麻花、蘿卜丸、醬牛肉和……一直搖頭做什麼?就沒一樣入你的眼嗎?”
    “倒是有一樣……”
    “你又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此時此地,也唯有你,秀色可餐。”
    “住手,我不要……”
    簾後聞得秦玉玨嗔怒聲音,但很快一切就歸於寂靜,車內的人似乎打鬧累了。馬車在驛站換過馬匹,連夜趕往衢州地界,終在第二日午時趕到翠眉山。
    翠眉山實則是座茶山,一條深入樹林的山道,山腳下種著大片的茶樹,三三兩兩佃戶茅屋,此刻正值冬季氣候寒冷,茶樹休眠停止生長,看上去一片灰蒙蒙的景象。等馬車順著山道深入林子,兩邊的精致倒是好看一些,鬱鬱蔥蔥的樹木和溝壑內的淙淙溪流,山間有些向陽地已經冒出絨草,看來這場嚴冬快過去了。
    馬車直接駛進山頂莊園,停在一處空曠庭院內,寶叔搬來馬凳撩起簾子,沉聲道:“莊主,我要下山一趟,說不準何時能回!”
    香逸雪踏下馬凳,轉身扶下秦玉玨,不經意道:“作甚?”
    寶叔已經卸掉套繩,讓小廝把馬牽走,開玩笑似道:“買糖葫蘆!”
    香逸雪表情一楞,沉默片刻道:“不帶葉影?”
    寶叔瞪來一眼,刀子一般鋒利,口氣危險道:“不帶!”
    香逸雪妥協道:“罷了,你去吧,但要記得回來!”
    “也許!”寶叔卷起馬鞭塞進後腰,從靴內摸出匕首看了一眼,麵無表情道:“等吧!”
    香逸雪目送寶叔離開,眼神多了幾分憂慮。寶叔有一個厲害的仇家,三次決鬥都不分勝負,每次打得隻剩半條命回來,要經過數年調養才能複原,偏偏還鬥得不亦樂乎不死不休。
    這一次,怕又是兩敗俱傷,甚至等不到寶叔歸來。
    紫鳶正值用人之際,失去寶叔這個戰力,雖非香逸雪所樂見,但又沒阻止的立場。寶叔是個快意恩仇的江湖人,有恩必報有仇必討,除非你一輩子關著他,否則就算砍斷雙腿他也能爬過去。
    秦玉玨眼睛一直瞟著他,似在揣摩他的神情,狐疑道:“你的仆人都這般與你講話嗎?”
    香逸雪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道:“也不是,寶叔跟隨家父多年,如同我的長輩一般……”
    秦玉玨追問道:“那葉影呢?”
    香逸雪坦誠道:“情同手足!”
    秦玉玨挑眉道:“蝶夫人?”
    香逸雪沉默一下,抬起眼眸看他,斟酌用詞道:“自從跟你在一起後,我就不曾去她房中過夜,但這幾年莊務都由她打理,我們在一起也是聊正經事……”
    “我不過隨口一問,你緊張個什麼勁,當真我是容不得人的妒婦?!”秦玉玨呼哧一笑,眼睛掃著四周,紅牆綠瓦竹林環繞,岔開話題道:“此地倒是十分清幽,下人都稱呼你為莊主,這是你的茶莊吧?”
    香逸雪嗯了一聲,上前挽著他的手,笑道:“前後三進的院落,與茶田一同買下的,倒還從未來此住過呢!”
    話音剛落,另一輛馬車也駛入院中,葉影掠下馬車撩起簾子,對車內之人說聲到了。
    畫舫上那名手腳俱廢的囚犯,此刻坐著竹椅被人抬下馬車,陰森目光看得秦玉玨陡然心驚,握緊香逸雪的胳膊低聲問道:“他是?”
    “不用怕,他武功盡廢,連孩童都傷不了!”香逸雪深邃的目光,迎著囚犯森冷眼神,雲淡風輕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帶他來此地,就是想知道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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