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鳶之戰 第廿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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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淚冬兒已經找來了,渭水橋附近當時有四艘船隻,事發之後分別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而去,若要追查必須借助白虎堂的力量,但香逸雪這次離開就是想要銷聲匿跡,動用白虎堂的力量豈不是等於自暴行蹤?!
但凡跟香逸雪有關的事情,淚冬兒都會多留個心眼,更何況她私心也不願香逸雪再回京城,當下便趕到南陽跟香逸雪把情況說明,要不要追查下去單看他的意思。
香逸雪對那船隻並不關心,隻說要去一趟落雁坪,替那少年尋找名醫,便匆匆離開了客棧。
淚冬兒與朱貴留在客棧,朱貴便與淚冬兒講鬼宅之事,本以為淚冬兒會聽得心驚膽戰,誰料淚冬兒隻是嗤笑一聲,說那魏三怕是手下功夫不好吧?殺幾個黑道人物也如此大費周章?
淚冬兒實話告訴朱貴,到金寶山莊的那一夜,茂勇就發現四周人影潛伏。顧慮到另外兩家鏢物的安全,等天一亮就帶鏢隊先行,此地交給香逸雪來處理!
朱貴吃驚道:“就留他一個人,不怕他回不來?”
淚冬兒嗤笑道:“香大哥一人敢上萬劍之城,說服端木睿廢除登天道,又自稀暗生手下逃得一劫,對付這些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朱貴知道萬劍之城,也聽過那倆人的名號,有多厲害說不清楚,隻是存了些許畏懼,畢竟是天下一等高手,想來道骨仙風超凡脫俗,與他朱貴有著泥塵之別。
聽淚冬兒如此稱讚她的香大哥,拿他與那些絕頂高手比較,朱貴心裏說不出的酸味,隻想說她的香大哥怕是逛窯子的高手,破過的瓜一個又一個呢!
三日後,香逸雪從落雁萍請來春知,號脈後說少年利用邪法增進功力導致筋脈俱損,而今也隻有少林的洗髓經能夠替他續命,卻不知少林方丈肯不肯收少年為徒弟。
香逸雪與少林寺的奎定禪師倒是有些交情,也知道奎定禪師心慈仁厚,絕不會見死不救,便將少年的事在信中寫明,並拜托春知將少年送去嵩山。
少年殺了母親,心中戾氣甚重,此生做個僧人,懺罪延得壽命,對他自己而言,也算得個平安歸宿。
北風吹卷南陽城,那雨倒是停了,一連數日的好天氣。
香逸雪在朱貴驚恐不已的目光中,帶著春知回了一趟金寶山莊。
院中的積水早已褪去,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讓這庭院看上去分外恐怖,隻怕用不了多少時日,南陽城又會出現鬧鬼傳言,說那莊園的紅毛鬼和藍眼鬼,先用歌聲誘惑路過商隊進門,再將他們一個一個殺死的事!
魏三果真是用毒高手,屍體在毒水中一浸泡,蘊含之毒漸漸消弭,隻有廳內殘留那灘屍水,春知費了不少心力才出驗出當中一種毒物!
樓蘭紅蛛之毒,在玉門關四方城就有交易,看來這趟玉門關是非去不可了!
春知帶著少年離開之後,香逸雪和淚冬兒也往玉門關趕去,想找到珠寶和真凶的朱貴也死乞白賴跟來,始終找不到機會跟香逸雪獨處的淚冬兒也隻能暗自不滿。
出了隴西便是大漠,日出雲海月出昆侖,風沙千裏戈壁蠻荒,城池之間相隔較遠,商隊也隻能結伴而行。
一路上錦緞似的流霞、蒼茫茫的原野、金燦燦的胡楊、紅丹丹的石山,塞外的風光跟南越完全不一樣,看得頭一遭出關的淚冬兒很是新奇,但等坐上駝峰連看幾日便覺乏味,開始覺得風沙肆虐寒冷幹燥,白天烈日驕陽,夜晚風刀霜劍,一路上缺水少糧,隻有到威武、張掖這樣的城池才能補充幹糧水酒,走這一趟關外比跑十趟南越還累!
過了張掖這座城池,再往前就是苦峪鎮,鎮外便是弱水河!
一條寬闊清澈的大河,蜿蜒曲折的穿過土丘,岸邊金色的胡楊林,正被北風卷得滿地落葉。
苦峪鎮上一家酒肆,廊下掛著宰好的羊,屋內鐵鍋正在煮酒。此地不比江南暖和,水酒都是煮熱了飲,木炭在鍋底冒著紅光,酒在鍋裏冒著熱氣,混著羊騷飄得老遠。店主是個邋遢老頭,脖子縮在羊襖子裏,蹲在欄外看著夥計殺羊。
羊肚子剛剛剖開,老頭子就過來,接了一盆羊腸,樂顛顛送給隔壁寡婦,還乘機捏捏寡婦顴骨高起的臉!
香逸雪走進這家酒肆,坐下要了三碗水酒,一碟花生米和一盤鹵豆幹,便與夥計打聽這家酒肆。
這是渡口唯一一家酒肆,連著隔壁寡婦家的客棧,老頭從他爹手裏接過來,已經有三十年的光景。
酒是當地的粟穀釀製,本就寡淡不甚好飲,老頭子又兌多了水,喝到嘴裏淡而無味,但香逸雪卻似醉了一般,眼神朦朧看著客棧,仿佛看到數十年前風雪夜晚,父親扶著懷孕的母親進店……
坐過哪張桌子,點了什麼酒菜,談了什麼內容,又是怎樣的心情?弱水河不寬,不過數十丈,那一晚有船家,父親終究還是沒過河!
三碗酒見底了,香逸雪真想再叫幾碗,想用劣酒壓下心頭酸澀,就聽到酒肆外邊朱貴殺豬一般的叫喊:“強盜,搶女人了,搶女人了……”
哪裏是什麼強盜,不過渡頭邊一群扛著牲畜的大漢,領頭漢子一眼相中正找船家的淚冬兒,二話不說就把一頭公羊砸到朱貴的懷裏,上前去抱淚冬兒的腰想扛她回家,結果反被淚冬兒單手舉起摔進河裏!
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了,漢子們踏過被羊砸倒在地的朱貴,將淚冬兒圍得水泄不通,高大身材讓朱貴跳起來都看不到裏邊發生什麼情況,隻聽到漢子們摔倒、嗷叫和喘息的聲音。
朱貴想衝過去救人,結果撞上一人後背,那人回過頭來瞪他,比他高出一個頭,肩膀抵他兩個寬,朱貴頓時泄氣了,後退幾步終是掉頭,做出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去酒肆搬救兵!
香逸雪一邊聽他告急,一邊叫老板準備幹糧,一樣一樣清點完畢,急得朱貴額上冒汗,這趕回去還來得急?怕連娃都要懷上了吧?
確實已經來不及了,等香逸雪來到渡頭,淚冬兒正抱著刀,英姿颯爽地站著,滿地都是呻吟的漢子,還有幾個掉進河裏的,正手腳並用往岸上爬!
碧月刀尚未出鞘,淚冬兒也沒下重手,隻是給他們一個教訓,但這教訓受得冤枉,在渡口拋頭露麵的女人,多半是來換得牛羊,方才在酒肆還聽到老板說要拿幾頭母羊去換個兒媳婦回來!
船已經找好了,泊在渡頭等著,朱貴心驚膽戰跨過地上的漢子,特別是跨過方才那位瞪他的壯漢,臉上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
打量淚冬兒纖細的背影,朱貴再次覺得自己小瞧女人,鬧不好會送掉自己的小命!那天假如當著淚冬兒的麵,說出想睡她的調戲話,隻怕已被淚冬兒砍了腦袋!
想到此處,朱貴衝著望著河麵出神的香逸雪投來感激一瞥,這人還真講義氣,至少沒把他的這件破爛醜事說出去!
香逸雪沒注意朱貴的感激眼神,心中隻想著一件事,他終究還是渡過這條弱水河了!
玉門關這座沙漠驛城,四四方方城牆高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城外是一望無垠的沙漠,城內是南來北往的商旅。女人們紗巾蒙麵,男人們彪悍凶猛,到處是馱著貨物的駱駝和騾子,交換貨物或是補充供給,滿大街都是駱駝的臊子味和騾子的屎糞臭。
淚冬兒本就看厭大漠荒涼,此刻再見熙熙攘攘的集市,心裏別提有多歡喜了,等不急找客棧就拉香逸雪去逛集市。
不談五穀茶酒牲畜馬匹等尋常交易,且看集市上賣的高麗參、大宛馬、西國茶、東瀛刀、夜郎藍狐裘、西域聖蓮花、波斯葡萄酒、樓蘭國美女等等,都是中原不常見的稀罕物品。
淚冬兒一樣一樣的看過去,不知不覺走到一塊黃布攤上,抬頭就看到一個安安靜靜的男子!
淚冬兒起初看他是因為別人攤上琳琅滿目,就他的攤上連隻螞蟻都沒有;後來看他是因他腰間那把雲花劍,烏黑劍鞘閃著寒光,劍柄花紋透著神秘;再後來是被他那份落寞眼神吸引,就好似流離失所的孤雁。
再怎麼落魄,孤雁還是孤雁,與市井之娃格格不入!
淚冬兒忍不住想上前搭話,但卻被香逸雪拖到牆根處,整個人都被他壓在牆上,就在她頭腦發懵之時,幾個騎馬的江湖人走過去。
集市人多打不得馬,他們隻是騎在馬上,任那馬兒慢慢踱步,淚冬兒從香逸雪的肩頭上看到一人側影,竟是萬劍之城的左輔尉遲丹。
去找客棧的路上,淚冬兒沒再說話,心裏憋著一股悶氣,真真是走到哪裏,都離不開江湖,離不開萬劍之城的勢力範圍!
去了碰頭的客棧,鏢隊居然還沒到,香逸雪便帶朱貴去城中一家湯池,找到長著鷹鉤鼻子的老板加伯爾,跟他打聽城中專賣毒物的人物。
香逸雪早年曾來過玉門關,但也隻是做個正經商人,此番再來竟是打聽毒物,再看他的穿著出手,也不如以前那般闊綽,令加伯爾既意外又不意外,就像幾年前白馬西風的劍客,如今變成落魄街頭受人白眼的瘋子,人生際遇本就上下起伏,哪會總是一帆風順?!
打聽到外號叫做兀蠍的人,香逸雪一隻腳已經踏出門,想想還是回頭又問加伯爾,這人在四方城消息靈通的很,肯定知道萬劍之城那夥人來此目的。
加伯爾的答案卻讓香逸雪驚詫,他們來找一個叫鬼乞丐的人,或者說是在找一樣東西,這東西被鬼乞丐偷走了。
香逸雪讓朱貴拿出那塊箱鎖,加伯爾接過左看右看,看著看著眼睛發亮了,在朱貴瞠目結舌的目光中掉掰四角,又用小指頭摳掉中間鎖芯,一枚祥雲似的鏤空物件現世了。
加伯爾很肯定的告訴他,萬劍之城就在城中打聽鬼乞丐和這枚物件,但卻沒說這物件究竟有何作用!
鬼乞丐已經被魏三滅口,連同追蹤他的丐幫之人,等萬劍之城追到南陽城,隻怕屍體都要化成水了!
出了湯池,天色已暗,香逸雪讓朱貴回客棧,自己出城往南而行,輕功一炷香的時間,掠至尋常人不敢去的廢棄城堡。
城堡幽暗無人,香逸雪掠到堡頂,果然看到火把台。按照加伯爾所言,隻要點燃火把,兀蠍就會現身。
香逸雪站在火光處,等了半個時辰,聽見遠處傳來駝蹄聲。
夜晚沙漠一片漆黑,尋常人視線不過十丈,就算香逸雪這般武者,也頂多是常人的三倍,看不見對方從何處來,唯一能辨的就是風中聲音。
片刻功夫,對方來到城堡下,隱身黑暗觀察著他。香逸雪站在明處,那人站在暗處,雙方都很有耐性。
香逸雪靜待片刻,就聽男人問他需要什麼!
香逸雪報了幾味中原罕見的毒物,對方沉默半晌之後,報了個數和交易時間,這已經足夠暴露他的方位!
待駝蹄聲音再次響起,香逸雪從堡頂一躍而下,宛如夜空掠過的黑鷹,一下子就撲倒駱駝背上的男人。
擒拿兀蠍並非難事,但難在不能擒拿,隻能纏住兀蠍搏鬥。
香逸雪始終站在上風位置,讓對方無法灑出毒粉,既不能讓他從眼皮下逃走,也不能讓他察覺自己沒出全力。
香逸雪用的是淚冬兒的碧月刀,對上兀蠍的樓蘭武士刀,還需費些心力收斂刀鋒,免得把武士刀給砍折了!
對方始終站在上風口,兀蠍又騰不出手放毒,隻能用刀相互砍殺,結果雙方身上都掛了彩。
“你是什麼人?”纏鬥中兀蠍問了三遍,但香逸雪始終不開口,兀蠍果然狐疑道:“是他派你來殺我?”
“萬劍之城已經來了,很快就能順藤摸瓜,從樓蘭紅蛛查到你的身上!”香逸雪隻將熱血灑在對方臉上,又假裝喘息道:“你保不住了!”
“我就知道這小子不是好人!”兀蠍一振胳膊,架住對方的刀,氣喘籲籲道:“兄弟,我見你身手不差,你看這樣如何,我出雙倍價錢買你!”
香逸雪手臂用力,推開對方的刀,嘶聲力竭道:“我兄弟在他手裏,你不死,他不會放我兄弟!”
兀蠍苦勸道:“兄弟,他今日能叫你來殺我,明日就能叫別人來殺你!”
香逸雪假裝一瞬猶豫,還是砍向兀蠍的肩膀,腹部也挨了兀蠍一腳,順勢踉蹌退了幾步,喘息道:“我的兄弟……”
兀蠍吼道:“你跟著我幹,殺了這小子,咱們才都能活!”
翌日,茂勇帶鏢局來到玉門關,進客棧就看到淚冬兒,淚冬兒隻說香逸雪捎來條子,茂勇看過便跟人交代一番。
午時一過,取鏢之人果然來了,大腹便便的馬戲班主,取貨鏢單確認無誤,鏢利也一子不少給了,茂勇便讓他把箱子抬上馬車!
馬車穿過熱鬧的集市,從城東一直走到城西,最終停在一家馬戲場前。班主讓人把箱子抬進他的帳篷,趕走奴仆放下門簾,拿出一瓶白色藥水,往那封條上邊一灑,片刻後封條自動脫落。
掀開箱蓋,班主驚呆了,滿滿一箱珠寶!
羊脂玉、翡翠鐲、貓眼戒、碧玉簪、金鳳釵,紅瑪瑙、孔雀石、珊瑚樹、夜明珠……散落箱角的珍珠就跟鴿蛋似,一粒粒珠光寶氣圓潤氤氳,卻看得班主如石塊一般梗在心頭,幾乎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等發直的眼珠子會轉動了,班主便叫人抬來一口空箱,又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去市集買了一箱燕窩回來。
箱子重新貼上封條,又用燙鬥小心烘幹,就跟當初一模一樣,從外表看不出端倪,隻是珠寶已被換成燕窩。
班主臉上掛著冷笑,眼中閃著貪婪之光,按照女人當初所言,這也隻是一箱燕窩!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一輛馬車駛入馬戲場,就停在班主的帳篷前。
班主滿臉堆笑出帳來迎,車夫撩起水晶車簾,裏邊坐著一位麵戴黑紗的女子。女子是啞巴,隻會打著手勢,由車夫替她代言。
班主讓人搬出那口箱子,車夫扶著女子走下馬車。
女子走到箱子麵前,低頭查看箱上封條,又衝車夫打個手勢,就聽車夫沙啞聲音道:“這便是我家主母,從京城捎來的燕窩?”
班主笑道:“箱子是從鏢局取回,到手我就通知您了,裏邊是啥我不知道,要不我幫你打開箱子瞧瞧?”
戲班約莫二十幾號人,隻要班主一聲令下,馬車就別想出去了!
車夫把班主的話,打手勢告訴女子,女子看了班主一眼,又衝車夫打個手勢,車夫便回答班主道:“主母說不必了,封條沒破過,錯不了!”
車夫遞來一枚金幣,把箱子搬上馬車,放在女子的腳邊,馬車駛出馬戲場,繞著馬戲場半圈,拐上小道絕塵而去!
班主看馬車離開,迫不及待走進帳篷,掀開桌下的氈布,打開隔板卻愣住了,箱子已經不翼而飛!
四周這麼一查看,帳篷一腳被人掀開,班主順著痕跡找到平日裏表演馬戲的大帳中,一眼就看到戲台中央掀開蓋板的暗道!
暗道是為大變活人而挖,另一端通往一個雜物間,擺放馬戲所用的行頭,還住著一個今年剛收的小學徒,才跟師傅學拿大頂的把戲,但尚欠火候上不了台,平日幹些洗刷之類的雜活!
就在班主跟黑紗女子照麵的時候,有人看見小學徒從雜物間出來,頭上頂著一大包雜物,從從容容出了後門。
小學徒練的是拿大頂的技藝,平常洗刷之類的東西,都用泛黃氈布包裹起來,頂在頭上拿到河邊,所以根本沒人對他起疑心,也沒人想要翻看那包髒東西。
河邊沒有小學徒的影子,班主氣急敗壞跑到雜物間,雜物間內什麼都沒有少,甚至多出一隻空箱子!
難怪馬車會繞到後門,接應小學徒和那包寶貝。
班主想起那一箱寶貝,還有自己全部積蓄,都變成一箱燕窩送人,差點噴出一口老血,等胸口稍順過一點氣,便帶著幾個大漢急急追去。
那輛水晶簾子的馬車十分招搖,但趕車的人已經換成小學徒,一路上沒少惹來別人目光,有人看到馬車駛出玉門關,就往廢棄城堡方向去了。
一輛馬車三個人,一箱沉甸珠寶,根本就走不遠。班主拿出那枚金幣,租了駱駝帶人追去,終在城堡門口看到那輛馬車!
拉車白馬不知所蹤,水晶簾子也不見了,沙地隻留淺淺馬蹄,很快就被風沙淹沒,小學徒騎著那匹白馬,帶著水晶輕裝上路!
車廂內一片狼藉,黑紗、假發、眉毛、絡腮胡子、粘貼藥水,泛黃的氈布……衣衫鞋子扔得到處都是,唯獨不見人和那包寶貝!
班主拿著黑紗傻眼了,蒙麵女人從未開口,此刻就算還在城中,打照麵也認不出啊!
車夫也是化了妝容,臉上的胡子和眉毛,甚至連痣都是假的,難怪講話聲音那麼沙啞,怕是有意捏著嗓子說話,不讓人聽出他的真實聲音。
隻有那名小學徒,跟他相處幾個月,那模樣兒早就熟記,但那一箱子珠寶,兩個壯漢抬著都嫌重,小學徒卻能輕鬆頂在頭上,這身手怕不是一般的好!
三個賊人,一個逃走了,兩個化了妝,這要如何尋得?
班主坐在地上傻了眼,呆呆望著眼前的馬車,假如不動那賊心思,非但不會傾家蕩產,還能白賺一枚金幣。
如今,就連這枚金幣,都已經耗在租駱駝上了!
跟班主所料差不多的是,馬車在小道接應少年;跟班主所料不同的是,車夫和女子都已下車。
適時,路邊一頭拉草料的駝子,水晶簾子的馬車交給少年駕走,而已經卸妝的一男一女,隻將包袱扔到草料車上。女的坐進那車草料裏麵,儼然變成最普通的婦人。男的牽著駱駝安靜走著,就似城中的那些腳力,走到街上一點都不起眼。
他們走得非常得慢,等班主帶著一票人,衝到他們前頭時,男人才牽著駱駝,慢慢拐上岔路。
駱駝停在一家石樓麵前,男人一手扶著女子,一手提著包袱進門,把包袱放在錦衣男子的麵前,拱手道:“閣下就是信子橫吧?無氏夫婦前來交貨,還望閣下勿要食言,把九轉還魂丹給我們!”
“你們便是無氏夫婦?這又是什麼東西?”錦衣男子瞟眼包袱,甚是不在意的神情,扭頭衝著室內道:“媚娘,取藥人來了!”
年輕女子掀簾而出,手中拿著一隻藥盒,但還沒等遞上東西,門內掠來幾條人影,驚得她失手落了藥盒,顫聲道:“茂鏢師,你們……”
先前進門求藥的男子,眼疾手快撿起藥盒,打開聞了一下氣味,小心翼翼塞進懷中,沉聲道:“多謝了!”
說完,他扶著女人出門,牽著拉草料的駱駝,慢慢消失在大街上!
“少夫人,你不是回娘家了嗎?為何會跟人出現在此?”茂勇驚怒眼神,死死盯著媚娘,一字一頓道:“鏢局弟兄都在,您給個交代吧!”
信子橫擋在媚娘麵前,握著她冒冷汗的手,冷笑道:“交代什麼?”
茂勇隻拿眼睛瞅著他,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少東家的冤屈才平,少奶奶就跟人從京城私奔到玉門關,還幹起劫自家鏢局的勾當,強忍怒火道:“少奶奶,金寶山莊的鏢箱內,為何會有鏢主的屍體?!”
信子橫冷臉道:“鏢車之內有什麼,與我們有何相幹?”
嘩啦一聲響動,好似平地炸雷,茂勇怒而扯開氈布,琳琅寶貝掉了一地,怒道:“與你們不相幹,那這又是什麼?”
看到一地珠寶,信子橫一臉詫異,與媚娘對視一眼,表情僵硬道:“你方才也看到了,無氏夫婦丟在這裏,我們對此一無所知!”
媚娘突然抬頭,眼睛直視茂勇,鼓起勇氣道:“子橫,讓我來說吧!”
信子橫表情一愣,抓住她的手臂,擔心道:“媚娘……”
“事已至此,逃不掉的,索性把話說明!”臨安鏢局的少奶奶,深深吸了一口氣,當著所有人的麵,承認道:“我跟你們少東家隻是名義上的夫妻,當初我爹賠不起那一千兩銀子,便硬生生拆散了我和子橫,點了我的穴位把我塞進花轎,逼我做了臨安鏢局的少奶奶!”
鏢局之人都在沉默,不同位置不同心情,茂勇等人義憤填膺,媚娘語氣亦是憤慨。
“哎呀,寶貝找到了?”門外傳來朱貴大嗓門,跟著見他踏進門來,看著一地珠寶玉器,喜得噗通一聲跪下,扒拉滿地珠寶笑道:“總算可讓我找著了,這些苦頭沒白吃……”
須臾,朱貴想起什麼,丟了珠寶跳將起來,揪住信子橫的衣襟,牙磨得咯咯響道:“你就是魏三?”
信子橫挑開他的手,嫌棄得退開一步,不悅道:“鄙人信子橫,百草堂門生,你弄錯人了!”
朱貴愣了,回頭看看茂勇,隻見他沒作聲,狐疑道:“不是你把魏三殺了,屍體裝在箱子裏,偷走這箱珠寶嗎?!”
信子橫冷笑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劫鏢賊,雖然我也厭惡魏三此人,但還沒厭到要殺他的地步!”
媚娘道:“我確實做了手腳,但沒殺害任何人,隻是按照魏三要求,將兩隻箱子封條對調,兩隻箱子都是魏三所有,隻是交鏢地點不同,一個送往南陽城,一個送往玉門關!”
第一隻箱子便是當初和朱貴他們一起送來的那箱珠寶,而第二隻箱子便是裝著魏三自己的屍體。兩隻箱子封條這麼一對調,朱貴便在南陽城收到魏三屍體,真正的珠寶卻被人運來玉門關!
朱貴怒道:“放屁,那箱珠寶老子也有份,怎說是魏三一人所有!”
媚娘道:“按照鏢局規矩,簽字畫押的人,才是真正鏢主!”
朱貴道:“你說箱子是他的,那他自己咋進箱子了?!”
媚娘道:“第二隻箱子送來時,箱鎖突然壞掉了,當時鏢契已經簽好,他說鏢契先放我這,箱子拿去外邊換鎖,換好再差仆人送來,到時再將鏢契還他!”
朱貴道:“箱子送來了?!”
媚娘道:“天黑後仆人送來箱子,確實換了一把新鎖,仆人跟我討要鏢契,我便把鏢契給他!”
一箭雙雕,鎖也換了,人也殺了!
茂勇道:“你看清仆人樣子?”
媚娘道:“當時天色較暗,看得不太清楚,一個手腳利索的年輕人!”
魏三確實精打細算,兩張封條一調換,比劫鏢要省事得多!幸虧香逸雪沒追船隻去處,否則費人費力查無結果。
茂勇皺眉道:“你為何要助他?”
媚娘低下頭,臉色緋紅,捂著腹部沉默不語。
信子橫一直沉默,至此上前一步,驕傲道:“媚娘懷了我的骨肉,我們約好私奔關外,但被魏三無意聽到。他要我們幫他順道帶樣東西,就是你看到的九曲回魂丹,帶給方才那對無氏夫婦!”
本來,帶樣東西不算什麼,信子橫不想節外生枝,便應了魏三的請求,沒想他後來跑去鏢局,前後兩次送來箱子,並要媚娘調換封條。
離私奔日子越來越近,媚娘肚子也快隆起,看到魏三突然來到鏢局,媚娘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對他自然有求必應,隻盼他別泄露計劃,好讓自己與情人順利脫身。
“這對無氏夫婦,丟下這包東西,這是要陷我於不義?!”看著一地寶貝,信子橫惱怒道:“我信子橫雖不富裕,卻也不屑不義之財,信不信由得……”
一句話還沒說完,茂勇突然出手,一拳打翻信子橫。
百草堂隻是精通草藥,雖教一些拳腳功夫,但也隻比朱貴強點,要不然當年又怎會眼睜睜看媚娘被人押上花轎呢?!
媚娘驚呼一聲,趴在信子橫身上,急出眼淚道:“你們要幹什麼?!”
茂勇虎目圓瞪,捏著碩大拳頭,怒罵道:“無恥的小人,壞寡婦名節,比那劫財更加可惡!”
那一拳狠砸在胸口,信子橫咬牙沒出聲,卻聽身旁朱貴大叫一聲,就見他抓起地上珍珠用力一捏變成粉末,再拿起玉佩一掰碎成幾瓣……
鏢局的人都傻眼了,這箱珠寶,還是被魏三掉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