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蘭之穀  第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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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穀溪水,潺潺而下,前幾日山中大雨,溪穀水量充沛,澈然水聲傳遞很遠。
    斜陽照耀著卵石水岸,錦衣少年尊貴手指撩動水麵,灑濕臉蛋和嘴唇,臉邊的發絲也被打濕了,一縷縷垂掛胸口,越發顯得清秀可人。
    “……你……”
    山中少年疾步而來,看到對方正在溪邊,鬆了一口氣,又急又怒地道:“你眼睛看不見還到處亂跑,山裏有很多溝壑,萬一掉下去……”
    少年聽出他的聲音,打斷對方的話道:“掉下去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勞兄台費心!”
    不是斬釘截鐵地冷喝,而是雲淡風輕的冷漠,讓山中少年心中一寒,心裏莫名奇妙地難過起來。高貴如他,不管再怎麽落魄,就算雙目失明,與自己還是有雲泥之別。
    錦衣少年一步一步往回走,中途被藤草絆了一下,身子勉強保住平衡,腳踝卻被鋒利的石邊割破,鮮血立即流了出來。
    山中少年心中一緊,忍不住跑過去扶他,卻被對方不悅地推開。對方冷清的眼神露出厭惡,好似在避免碰到什麽不潔淨的東西。
    少年的心被刺痛了,囁嚅道:“你的腳……受傷了”
    錦衣少年冷漠地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對方固執到極點,有幾次險些跌倒,卻堅決不讓他攙扶。
    山中少年自卑地跟在後麵,焦心地看著對方腳上的血,一滴又一滴,落在野草上、石塊上、枯枝上,一路走一路留下血跡。
    這要浪費多少血?比他昨夜聽聞雪蓮汁沐浴更覺心疼,錦衣少年為何不知愛惜自己?
    走了一段路,錦衣少年停了下來,不悅地道:“兄台,何故跟著一個瞎子打轉,山野之民都似你這般清閑?”
    山中少年茫然地看著對方,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告訴他他很擔心他嗎?
    “你昨夜給我添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別再跟著我,我不會再給你什麽好處!”
    對方存心激怒他,山中少年咬緊嘴唇,默不作聲地跟在對方後麵。對方走多慢他就走多慢,對方停下他也停下,總之就是跟在他身後……一直到對方的身影突然栽倒!
    沒有任何先兆,錦衣少年在距離他一丈開外的地方栽倒。對方的身子還沒落地,就被山中少年閃身接住,怎能讓潔白無瑕的人被萬香穀的肮髒塵土沾染呢?!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中了毒瘴又運功過度,算算時間也該他暈倒!
    錦衣少年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昨晚擔心對方堅持不過黎明,還想著偷偷渡些真氣給他,可是後來很丟臉的睡著了,讓錦衣少年熬了一夜,想起來都覺得慚愧!
    懷中抱著錦衣少年,山中少年輕巧地飛躍在叢林之中,溝澤澗穀深壑絕淵,如履平地穿梭自如,用的可是上層輕功。
    錦衣少年已經暈厥過去,無法察覺山中少年的輕功路數,其實與他並無多大差異,都是五嶽之首──華山派的獨門輕功。
    山中少年內力更勝一籌,山中奔馳一個時辰,回到小屋將人放下,又替對方運功驅毒,當他做完這一切,內息平穩一切如常。
    黑暗是什麽?無光乃黑,不明則暗,沒有光明,所以黑暗。
    沒有白天和黑夜,錦衣少年從黑暗中蘇醒,眼前仍然是黑暗。
    他並不急著起身,而是靜靜地躺著,清澈的眼眸飄向屋頂,長長睫毛一動不動,好似凝固在空氣中,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門被人吱呀一聲打開,萬香木的味道飄了進來,接著就聽到瓦罐擱置在桌上的聲音,和對方驚喜地說話:“你醒啦?”
    錦衣少年重重歎氣,碰到這麽個死腦筋的人,他懶得再跟他廢話,幹脆閉目養神。
    山中少年小心翼翼地聲音:“你餓不餓?”
    “……”
    “吃了飯再睡吧,有新鮮的烤紅薯,煮紅薯,還有紅薯湯……”
    “……”
    山中少年說到最後語氣越來越弱,連肩頭都在微微顫抖,本想山中飛禽不少,可是不善捕鳥的他,一整天也沒看到任何獵物,連一隻麻雀都沒有逮到。
    新鮮的紅薯也隻是紅薯,烤紅薯、煮紅薯和紅薯湯,也都隻是變著法子整紅薯。
    眼前的少年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漿玉液,奢華到用雪蓮汁沐浴的地步,現在讓錦衣少年吃窮人家的紅薯,會不會覺得委屈?
    其實不需要對方覺得,連他自己都這樣認為,眼前一襲白衣的少年,高貴的好似天山雪蓮。他合該在紗幔輕揚的水榭用膳,素幾明案精美菜肴,微風過處花葉搖曳,既是在享用膳食,也是在享用風景。
    可是木屋裏隻有紅薯,除了鹽巴之外,木屋裏沒有任何調料……
    得不到回應的少年底氣更加不足,囁嚅的聲音中有一絲哀求,道:“吃些東西吧,你已經暈了兩天兩夜,不吃東西身體抵不住的!”
    錦衣少年一動不動,垂在一側的手抓著扇子,好似又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子裏聽不到一絲動靜,愛管閑事的人應該出去了。
    錦衣少年悄悄起身,腳踝上有些異樣,用手一摸,傷處被人細心裹好。少年眉頭微皺,雙腿挪到床下,腳尖在地上觸摸。
    一雙手伸過來,握住他的腳跟,替他把鞋子穿起來。對方的手掌雖然粗糙,但動作輕柔,先把鞋子套在他的腳尖上,捋順襪子後再拔上鞋跟,這樣腳底就不會被襪褶擱得難受。
    不難想象對方就蹲在他的腳邊,但習慣讓人伺候的錦衣少年,依舊一副施施然的樣子,仿佛天生就該被人伺候。
    穿上鞋子,錦衣少年並沒急於下床,翹起修長的大腿,慢條斯理地道:把紅薯湯端過來吧!
    看在對方卑躬屈膝的份上,他就勉為其難地嚐一下吧,說到底還是被對方誠心打動。
    山中少年麵上一喜,也不管對方語氣中的輕慢,忙將捂在炭火裏的紅薯湯端到桌上,手忙腳亂地盛上一碗。
    紅薯已經燉爛了,黃兮兮地爛成一坨,碗也是粗糲陶碗,象是沒有洗幹淨。幸虧少年目不能視,不然光看這碗便失去食欲。
    扶著錦衣少年坐到桌邊,把碗和湯匙遞給他,提心吊膽地看著對方挖起一匙薯泥,塞進漂亮的嘴唇中,優美地一張一合,然後輕輕抿咽下去。
    對方臉上並沒有顯出厭惡的神情,或者說是木無表情。
    對山中少年來說,本來也隻是紅薯,還指望對方吃出什麽仙味嗎,不厭惡就算阿彌陀佛了。
    對錦衣少年來說,對方的憂慮純屬多餘,既然吃了就沒厭惡之理,否則就繼續忍著饑餓睡覺。
    一碗已經見底了,幾乎不抱任何希望,山中少年囁嚅道:鍋裏麵有……你還要嗎?
    果然看見對方斷然搖頭,不知對方餓成什麽樣子了,這才悶聲不響地吃掉一碗!
    沈默片刻,錦衣少年問:這是什麽地方?
    山中少年眼睛望著四周,道:“我們還在山裏,這是采石人的落腳木屋,不在采石季節正好空著……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回去。”
    錦衣少年淡淡地道:“有家無人,回去無益!”
    山中少年吃驚,聽說對方高堂健在,為什麽要說自己有家無人?
    錦衣少年突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山中少年沈默片刻,道:“阿蘭!”
    阿蘭是他的小名,他的奶娘叫他阿蘭,他的師傅也叫他阿蘭。
    不想讓對方察覺身份的他,本該隨口編一個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又渴望他能夠認出自己,所以當對方問他姓名之時,他隻是隱去了姓氏,報出自己真實的名兒。
    他姓銀,天水山莊的後人,他叫銀蘭。他的師傅逍遙子,跟錦衣少年的師傅上官素是同門師兄弟。他進師門比錦衣少年要早上幾年,真真計較起來,錦衣少年該稱他一聲師兄。
    照對方現下的輕慢態度,放在師門那可是不敬之罪。
    當然,不知者不為罪,銀蘭不覺表明身份能換來多少尊重,誰讓他收了八千三百兩銀票呢!
    有道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阿蘭已經矮人一截,銀蘭不能再丟身份,畢竟這個名字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天水山莊。
    錦衣少年頷首,對這個名字沒有疑心,似笑非笑地道:“我叫香逸雪,你可以叫我阿香、阿逸或是阿雪,隨便你啦!”
    不知道為什麽,對方的無所謂讓銀蘭心裏發寒。
    跌落山崖無所謂,眼睛瞎了無所謂,腳踝流血無所謂,迷失山穀也無所謂……
    不知道對方還在乎什麽,有什麽能引起他的重視!
    沈默片刻,香逸雪問道:“現在什麽時候了?”
    酉時剛過,日頭偏西,銀蘭打開門看了看,扭頭告訴他。
    香逸雪聞聞袖子,惱人的幹草味,道:“這附近可有水源?”
    離木屋不遠的地方有一口清潭,在經過一整天日光照耀,潭水殘留著些許溫度,但還是比體溫低了許多,手伸進去覺得微涼。
    香逸雪脫去衣物坐進水裏,不顧毒患用內力加熱潭水,他不喜歡洗冷水澡,特別是在他三天沒有洗澡,身上還帶著古怪的草味。
    直到潭水冒起熱氣,香逸雪帶著急促內息,閉上眼睛開始享受。
    一個時辰過去了,天已經完全黑暗,水中的人好似睡著了。
    晚飯已經做好了,當然還是烤紅薯!
    明天就帶師弟下山,聽說萬香鎮上有個老郎中,有偏方能解瘴毒。既然他不想回家,那就先想辦法替他解毒,等他雙目能視,想去哪裏是他的自由。
    銀蘭舉著火把走到潭邊,卻見師弟坐在水中閉目養神,清水沒過他的胸口,白皙的手臂擱在石塊上,美麗的脖頸往後仰起,一張絕美的臉出現麵前,亮澤黑發披散石上,有幾縷垂在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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