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若遇塵世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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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樓聽雨舫,落盡一處白。此處了無生氣,似一座幽怨的城。春風過處,百花爭豔。風卷起擱淺在伏案上,筆墨未幹的宣紙。
“一場宿緣誰看破,顛來倒去無對錯。隨緣而來隨緣去,攜手世外琴聲落”,一字一句深深映入眼簾…
三千墨發及腰,素衣白裙臨風而立,使原本幽怨的地方變得更加淒涼寂寥…宣紙在空中兜兜轉轉,最終還是飄落湖麵。當即被浸濕的不是一方宣紙,而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她站立在原地,眼裏流露出無盡地悲傷。素手輕移,撫上腰間的紫玉蕭。指尖滑動,卻是字字誅心,“為君傾舞”…握緊紫玉蕭,苦澀一笑,極美亦極度悲涼。即便是窮其一生也不會忘記,贈予她此蕭的人…送蕭之時,他說:“傾舞,此生永遠隻為我傾我舞,可好”?
從此,她便為他傾盡一生,舞盡一世…
杏花紛飛,散落在那柔弱纖瘦的肩頭。她微仰臉龐,花瓣便從她臉頰上飄落。待塵埃落定時,花瓣上竟泛起瑩瑩的光…“啪”一聲清脆地聲音在這寂靜之地響起,紫玉蕭頓時一分為二。手無力地垂下,她想,若有來生,永不傾舞…
『從此,傾舞再無傾城日』
他百衣翻飛,踏雨而來。腰間的紫玉蕭炫人眼目,一看便知擁有它的人並非尋人。
她手執一柄雨傘,遠遠便看到了他。莞爾一笑,即便是一身狼狽,也掩不住他的風華絕代!
雨越落越大,他疾步走近,方才看清是她。驀地皺眉,眼裏盡是疼惜…她搖頭輕笑,抬起玉手為他撫平眉間的擔憂。握住他冰涼的手,轉身沒入雨中,漸行漸遠。
他喜蕭,她愛琴,所謂“琴瑟和鳴”。她陪他走遍天涯,他伴她看盡海角,十指緊扣的雙手從未分離過。
然,雨過有天晴,久晴必逢雨。
聽,是誰十指撥動,彈起一曲離殤?琴聲悲戚,亂人心弦…一曲完畢一曲又起,仿佛彈奏的人想要借這琴聲緩解心中的疼痛…她不聞不問周遭,完全置身在琴音的世界,任由淚滴砸落於琴…
曾幾何時?那個白衣翩翩,宛如謫仙的男子在她身旁席地而坐,一曲《鳳求凰》便亂了她的芳心…
從此,佳人隻為君傾城!
他們相濡以沫,走遍天涯海角,看遍山川錦繡,以為幸福早已握在手中…卻未曾料想,那一襲白衣竟在不經意間,換成一身明黃衣袍刺花了她的眼,張牙舞爪的龍騰象征著他九五至尊的地位…他一朝君臨天下,她依舊陪他左右,成為三千佳麗之一也無怨無悔。
她無數次凝望著華麗而冰冷的宮門,渴望那抹熟悉地身影出現。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讓她終是明白:他,早已不是他了!如今他是天下萬人的信仰,不再獨屬於她。而她,除了擁有尊貴顯赫的頭銜外,便真得一無所有…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擱淺手上的筆,看著滿園的春色,心中早已是荒涼之地!
她看到一年四季之變化,看到宮中大大小小之事,卻終是一眼都沒見過他…她黯然垂淚,知再無任何意義可言,便就此關了心門。
從此,傾舞再無傾城日…
『若有來世,定為卿生』
她隻身一人守在寢宮,不吵不鬧。他流連在各個妃嬪處,嬉笑叢生。她期盼那襲白衣再現,他黃袍加身,豈會再著白衣?
時間如箭,從他身邊劃過,卻刺中她滿目蒼夷的心!
病危之時,她虛弱得躺在床上,雙手緊握,仍側目凝視著宮門…淚光盈盈中,依稀看到那年杏花樹下,漫天花瓣紛飛。他白衣勝雪,含笑執起她的手,問:“可願一生與我同行?此生定護傾舞一世安好”。她默然垂首,眼底眉梢皆是掩不住地羞澀與欣喜。她抬眸凝視他,輕啟朱唇:“上窮碧落下黃泉”…
她徹底死了心,慢慢合上雙眼,結束這一世淒涼的人生…他脫下龍袍,換上久違多年的白衣。匆忙而入,接住她滑落的最後一滴淚和兩節殘損的紫玉蕭…
顫抖的指尖撫上蒼白而絕美的麵容,如果不曾邂逅她,何來今日的他?
她,一舞便可傾城,卻甘願隨他左右,默默無聞。她,擁有絕世無雙的容顏,卻獨守於宮中,望穿秋水。她,早已關了心門,卻仍在彌留之際,拿著早已破碎的紫玉蕭盼著他的出現…
到底是他晚了一步…他之於她,已經晚了很多年…
高高地城牆上,他將半截紫玉蕭橫在嘴邊,熟悉的笛聲中,他瞬間濕了眼眶…憶起與她琴瑟和鳴的歲月,憶起她翩若驚鴻的舞姿,嘴角便勾起一抹柔情的笑…
如今往事曆曆在目,似在昨日。而他,兩鬢已然生了銀發!
原來,人間最悲涼的是他擁有天下,但無人立於身旁,陪他指點江山…是他錯失了她,也終是負了她。如今她含怨而去,留下他獨自一人坐擁萬裏河山,卻是永享無邊孤單…
兩行清淚從他臉上滴落,在地上暈開,是悔,是愧?傾舞已去,這世上再也無人為他傾,為他舞…
修長冰涼的手指定格在她親手刻的字跡上“為君傾舞”…終於,他仰天長嘯,把滿腔的悲痛化作一聲聲怒吼…
他何嚐不知道?若有來生,她永不傾舞…驀地,他垂首看著紫玉蕭,緩緩笑開,一如她眼中那個風華絕代的他…握緊紫玉蕭,輕輕閉上雙眼,如秋風中的枯葉一般,從高牆上墜落…生命的消逝,伴隨著他此生最後一句話:“若有來世,定為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