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師確實老了，別看他在階梯教室演講時熠熠生輝的樣子，私下裏，在專屬自己的辦公室裏的樣子疲憊不堪，一上午的動情演說耗費了太多的氣力，老師逐漸虛弱的聲音開始飄忽不定，靠在小沙發上，有一搭無一搭和我越聊越遠，從這次獲獎說到他年輕時候的各種項目，從國際大賽說到國家獎項，從現代建築特點說到巴洛克建築的影響……不一而足。
    說來說去，話題無可避免地被我逐漸引向佰金瀚會所的方向，這也正是今天我來找王主任的目的之一，有些疑問必須搞清楚，比如說張師兄在這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總感覺張偉強這個人像一道鴻溝，既將我與那紛擾遠遠隔開，又把我和俗世喧囂緊密連接在一起，張師兄的來龍去脈不鬧明白，心裏終歸不踏實。
    覺得有些對不住麵前的王教授，老先生一心向學連帶著覺得我也是好學生，其實我隻是個誤打誤撞想要早些脫離學海早點賺錢的家夥而已，尤其是現在，王教授和我聊的都是什麼古典啊建築啊結構啊主義啊，我想的卻是您老能不能再和我說說當年佰金瀚會所的事情呀。
    “王老師，上次和我講的那個項目，佰金瀚會所的設計，您再跟我說說唄。”
    這一次我有備而來，先從建築學角度提出了一些問題，結合我的畢業論文，問題中規中矩，都是圍繞審美啊結構啊力學啊，正好當年的佰金瀚會所所在的小區整體建築風格就是典型的巴洛克式樣，作為我文章的一個論證再合適不過。
    係主任禁不住我軟磨硬泡，又開始回憶起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來。
    當年的那個小區全部采用巴洛克式建築，可謂豪華至極，材料更是選用了上好的大理石，就連會所外麵的台階造價都高達每平米1500元，這可是成本，材料加人工的價格。
    帝景豪庭小區整體無論是十年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一座相當可觀的建築群落，占地34萬平方米，總建築麵積120萬平方米，整個社區規劃設計主要采用現代手法詮釋歐式古典風格，設計典雅優美，大幅中軸水景與局部精細豐富的法式園林有機整合，利用微地形變化，形成高低有致、錯落共生的真正自然生態環境社區，融合了純正的歐式建築內涵，園林景觀頗具歐洲貴族休閑風情，是一座超大型國際化、經典、舒適的豪宅社區。
    任憑這些高端的詞彙描述，誰也想象不到在十幾年前，那裏還是一片荒郊野嶺，高大豪華冰冷冷的樓房立在毫無植被覆蓋的河堤旁，對岸是一片城鄉結合處特有的景象——棚戶區。白天的工地隱約能見兩三個值班員，到了夜晚，樓宇上麵黑色的窗戶像一個個張開口呼喚的深井，偶爾能聽到呼嘯的聲音。
    這樣一幅景象吞進去銀子無數，並且還在繼續吞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效。溫州開發商內部分歧很大，兜裏麵有錢也是老百姓，想要過好日子的想法是每個普通人的共性，可眼見得距離好日子越來越遠。
    “哎呀，真是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建築，如果按照當時的規劃設計，周圍還有好大一片都將是歐式庭院花園，可惜了可惜。”
    “哦，那些庭院後來變成什麼了？”我很好奇。
    “吃不下去，賣了唄，”王教授歎了一口氣說，“開發商還是太嫩了些，拿著以前的經驗以為就可以橫掃天下，這是帝都啊，沒有過硬的後台誰敢說話。”
    我點了點頭，看來這世道無論是誰都不能覺得自己一人獨大，昨天成功的經驗往往變成今天失敗的絆腳石，有道理。
    “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風骨，比如上海，老城區多是一百年以前的建築群落，一棟棟色彩柔和的小洋樓配上街邊的梧桐樹就很有情調，再加上路口街角的大樓設計，形成了典型的具有法國風情的街景，隔江相望的浦西則是整體現代國際大都市的風貌，橫穿整座城市，就像做了一次時間之旅，從二十世紀初到未來感十足的航行……”說起建築設計和城市規劃，係主任的臉上愈加熠熠生輝，這哪裏像剛剛還疲憊不已的六十五歲老年人，時間在他身上因曆久而彌新。
    “可你再看看北京，唉……”
    “北京拆得太厲害了。”
    “到處都是拆字，真不愧是拆哪的首都呀，”王教授再次歎了一口氣，“你看看那些四合院都毀成什麼樣子了，還有城牆，北京的城牆曾經是最完整最壯觀的，現在呢，全沒了。”
    王教授越說與激動，身子挺直，聲音洪亮，我一看不太對路，趕緊往回收。
    “王老師，您覺得帝景豪庭小區的設計風格適合北京城麼，畢竟這麼歐化的建築滿北京大街上轉一圈也是很少見。”
    “這個嘛……”王教授靠回了椅背上，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那是我剛帶來請老師嚐鮮的黃山雲霧茶，不算高檔，但是新鮮，豔豔的綠色在玻璃杯裏，煞是奪人眼目。
    “這還真不好說，要看從哪個方麵分析，不同的層次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