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館裏人滿為患，唯一空餘的隻有狼頭紋身一身痞氣的客人對麵的凳子。
    那是個尋常人寧可站到路邊大太陽下吃飯，也不願靠近或是拚桌的地段。
    而此刻，這條凳子上坐著一個姑娘。
    一個既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雄壯肌肉，更沒有持槍握刀的年輕姑娘。
    而這個在旁人看來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姑娘麵前，放著一碟熗拌三絲。
    切得均勻，且薄處幾可透光的三絲分別是泡發木耳，去皮萵苣，洗得幹幹淨淨的胡蘿卜。
    木耳黑亮，萵苣蒼翠，胡蘿卜橙澈，色調搭配頗為宜人。
    再淋上用花椒炒香的熱油，拌以生抽，米醋和芝麻混合的調料。
    這用料簡單的一道涼菜擱在碟子裏，不顯粗糙廉價，反而透著些不沾煙火氣的淡泊。
    曹洛書進過北京後海羊房胡同的厲家菜館，吃過一些個隱於台麵下私人會館裏的宮廷菜，舌頭被養得極為刁鑽，幾近偏執，但這盤熗拌三絲，她吃得舒心。
    烹飪手法嚴謹倒是其次，要緊的是廚子還拌入了一點大概是自製的醬料，清涼寡淡卻不可思議地入味，直像一條香氣四溢的繩子穩穩勾住了她的胃口。
    這麼一碟味道極佳的三絲，卻不張牙舞爪，更不效仿某些勢利的高檔餐廳待價而沽，頗有些不爭不搶安之若素的意味。
    都說一樣好的作品都帶著作者的性格，甚至是為人處世的態度。
    曹洛書不由想做這菜的廚子或許也懂些隨遇而安的道理。
    沒片刻，曹洛書放下筷子，抬眼看著早已無心工作，借各種由頭在她附近桌打轉的王守財，正色道：“叫廚子出來。”
    王守財嚇了一跳，菜沒吃完，客人就拍桌叫廚子了，這可不是做壞了要討個說法麼？
    所謂愛屋及烏，恨屋自然也及烏，這菜讓曹洛書不高興了，王守財便遷怒於做菜的人，也即是越俎代庖的周小樁。
    於是圍著圍裙滿頭大汗的周小樁被王守財揪住耳朵扯到曹洛書麵前。
    “這盤三絲是你做的？”
    曹洛書看著措手不及被拖拽出廚房，手裏還拿著一把鍋鏟的周小樁。
    鍋鏟上一滴油落在地上，油汪汪成一個越鋪越大的圓，周小樁下意識抬高鍋鏟，愣愣望著可能要興師問罪的曹洛書。
    即使坐著，也能看出來這是個挺高的姑娘，身形整體清瘦，但該凸該凹的地方一點也不含糊。
    她紮著高馬尾，這種把整張臉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自信發型配上那張當家花旦般極上得了台麵的臉，便於端莊風華中橫生出一股幹練灑拓的豪氣來。
    見到漂亮女人，男人一般都會讓步，周小樁也不例外。
    周小樁憨態可掬地笑著，溫順道：“是我做的，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哪裏不好你說，我重做。”
    五年小人物的摸爬滾打讓周小樁改掉了‘俺’‘咋了’這類鄉音極重的土話，但是讓人舒心的良善一點沒改。
    也隻有他這樣心寬的人，才能在如此髒亂差的環境中還堅持做出一點不浮躁趕工的菜，不僅市井小民甘心當回頭客，甚至連曹洛書這個老饕都不免折服。
    曹洛書笑起來，“沒有不好，好得很。”
    “那……”
    周小樁困惑了，那你叫我出來幹啥？
    “坐。”
    曹洛書頷首，示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周小樁坐下，“除了會做菜，你還會什麼？”
    “啊？”
    周小樁更迷糊了，求助般看向王守財和幾個相熟的客人，像是在問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你會洗衣服麼？”
    曹洛書見周小樁半天不答腔，便主動問道。
    “會。”
    “會打掃房間麼？”
    “會。”
    “會換燈泡修水管做簡單的木工侍奉一些好養活的花花草草麼？”
    “會。”
    周小樁一連點了三次頭，那頻率急促地和小雞啄米似的。
    曹洛書臉上笑意越來越深，顯然是極為滿意周小樁的回答。
    雖然打定了主意要找小人物，但也不能是個帶把的就嫁，品性如何她倒是不怎麼在乎，她的著眼點在於對方是否會洗衣做飯，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這個傻裏傻氣，還有點對她言聽計從跡象的廚子當夫婿勢必是不稱職的，但當男保姆應該綽綽有餘。
    周小樁心裏不免驚訝，在他看來這些事很簡單，是個人都該會做，怎麼到這姑娘眼裏就好像成了考上清華北大那麼偉大的事？
    最後，曹洛書不緊不慢問道：“那……會求婚麼？”
    ‘咣當’一聲。
    周小樁連凳子帶人摔倒在地上。
    “這……這個不會。”
    周小樁一臉淒惶地抱著凳子，半天爬不起來。
    “真不會？”
    曹洛書居高臨下望著他，滿臉可惜。
    周小樁搖頭。
    “即使我說是要你向我求婚，你也不會？”
    一語驚四座。
    好味館的天花板都快被沸反盈天的客人們掀翻了。
    他們沒看花眼聽岔耳吧？
    這個長得比一線女明星還漂亮，看氣質少說也是大戶人家的大美人，竟然動了心思要嫁給剛見麵的窮光蛋加土包子，注定是大齡剩男的周小樁？
    在眾多客人羨慕嫉妒外加困惑仇視的眼神中，周小樁咽一口口水，梗著脖子，不知該說他太老實還是太傻缺地搖搖頭，“我真的不會。”
    “那沒辦法了。”
    曹洛書歎息。
    客人們這才舒了口氣，太好了，這世道還是正常的，白天鵝是不會平白無故嫁給癩蛤蟆的。
    但旋即，曹洛書又道：“隻能我向你求婚了。”
    隻見曹洛書從身後背的行軍包中摸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打開，裏麵是一枚完美切割成桃心形狀，目測足有九克拉的鑽戒。
    熠熠生輝，那光芒何止是奪目，簡直是刺眼。
    曹洛書單膝跪地，托起坐倒在地的周小樁的手，真誠道：“這位……嗯，尚不知姓名的先生，你願意娶我為妻麼？”
    這場一對天壤地別的年青男女上演的女方向男方求婚的戲碼吊詭而離奇，讓在場所有人都戚戚惶惶以為看到了神話。
    被強行握住手為人套上鑽戒的周小樁則渾渾噩噩，恍然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