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時不時地看看掛鍾。昨天夏晴天又來電話，說是今天要過來看她，對於這“兒媳婦”，溫婉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不管溫婉對著夏晴天擺出多冷淡的態度，夏晴天全都能過慮掉，幫著溫婉操持家務，自得其樂地和溫婉嘮家常，把他和宋雨的事情告訴溫婉。
    宋雨是溫婉的兒子，再裝作不在意、不在乎，也總是想知道他過的好不好的。本來就因為自己，讓宋雨承受了太多不必要的苦，現在宋雨是熬出頭了，溫婉自然也願意他過的好。一來二去，夏晴天成了溫婉家裏的常客，把溫婉哄得沒處發脾氣。
    前段日子，溫婉發燒，還是夏晴天陪著去了醫院，托了關係，讓她住了單人病房。在醫院的時候，宋雨來過一次。溫婉仍舊淡淡地，不和宋雨說什麼。宋雨賠了一天，對著溫婉沒話說，隻低頭削水果，削的水果夠溫婉吃三天。溫婉吃了午飯，宋雨去洗碗；溫婉想要去廁所，宋雨就幫忙扶著；溫婉吊鹽水，宋雨幫忙看著。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在一起的時候，不說話，可溫婉知道，宋雨是真心地在做這些事情了，而不像以前那樣，許多事情隻是不得而為之。
    溫婉的父母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她是她們那裏二十年裏出的第一個大學生，還是個重點大學，人也是十裏八村出名的美人，她的心氣向來是高的。進了大學才知道自己和城裏人的差距，一個人默默看著，努力改變著自己，消除自己從黃土地帶來的土氣，融入班級，融入學校，融入這個城市、這個社會。
    她聰明，學得快，很快就出挑起來。不過她出挑的最大原因是宋暮曉。這個近乎完美的男人，被溫婉的堅韌吸引，對她照顧有加，很快兩個人就成了戀人。溫婉不能否認，最初是有點利用宋暮曉的意思，後來卻是真的愛上了這個男人。她受到傳統思想教育，知道要“從一而終”，所以在認定了宋暮曉之後，她再也不做他想，她也要求宋暮曉同樣做到這點。
    一開始都是美好的，可誰知道，宋暮曉最後跟個男人跑了，就算中間有機會能回來，溫婉卻無法接受宋暮曉和別人好過的事實，她拒絕宋暮曉回來，把宋暮曉推回那個男人那裏，生生把一家撕扯開來。隨著宋雨長大，越來越懂事，溫婉的心頭刺卻是越來越重，她心痛宋雨的早熟，又討厭著宋雨無時無刻不再提醒她曾經犯過的錯。生活就在這樣沉默的拉鋸戰中流失著。
    直到那個新年，溫婉看見宋雨捧著手機，一臉幸福地聊了一個小時的時候，她就知道宋雨也走上了宋暮曉的路。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如果宋雨交了女朋友，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帶回家裏來。不是迫不及待地要介紹給家人認識，而是對著她這個母親的宣戰。溫婉從來知道，宋雨做的許多事情，是不得不做。比如過年回家看她，陪著她表演母慈子孝的戲碼，這些，無非是宋雨不想落人口舌。他們母子之間有多少親情，隻怕連滴水都趕不上。
    有了女朋友不帶回家，隻能說明那個女朋友是見不得人的，沒有女朋友是見不得人的，唯一的解釋是那人是個男的。宋雨的性向，溫婉多少懷疑過，她是從來不相信宋雨和妮子之間的馬虎眼的。彪悍如妮子，是不會把軟糯的宋雨當成男人的。宋雨的兩部作品，在別人看來都是單純的熱血少年友情，在溫婉看來卻全不是這樣的。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懷疑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害怕兒子步了丈夫的後塵，撕了兒子心血，斷了兒子的夢想。
    然而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宋雨也和男人相愛了，憑心而論，那個男人很不錯。拋去家世、長相、工作這些外在的，夏晴天對宋雨也是無可挑剔的。溫婉能夠肯定，如果沒有夏晴天，她和宋雨的關係會永遠僵持下去，甚至更糟。
    昨天接到夏晴天的電話的時候，溫婉就有種強烈的感覺，今天宋雨會和夏晴天一起來。她早早地起來，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一遍。挑了許久未穿的旗袍，還刻意化了淡妝。從九點開始，她就在等宋雨出現，現在快要十一點了，她有些焦躁和不安。宋雨來或不來，都讓溫婉有些惆悵。
    門鈴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從貓眼可以看到夏晴天，捧著溫婉喜歡的紫色睡蓮，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溫婉不由地歎口氣，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打開門，才發現夏晴天的手還牽著一個人。
    “媽，……我和他……一起來看看你。”宋雨漲紅著臉，說得猶猶豫豫的。
    溫婉扶著門，一動不動。
    宋雨覺得母親仍舊討厭見到自己，腳不由自主地往後挪。
    夏晴天依舊笑得陽光燦爛，拖著宋雨往屋裏走，“媽，我幫你把這些花插花瓶裏。這花離不開水，一會兒蔫了，可對不起我們一大早趕去市場買來。”
    夏晴天往屋裏走，溫婉不好再擋著，而那聲“媽”，也叫得溫婉說不出的感覺，有點驚訝，有點意外，有點不知所措。
    宋雨就這麼著被夏晴天拽進屋裏。夏晴天把手上的睡蓮塞到宋雨手裏，自動自發地把上個星期拿來的花收了起來，花瓶裏換了水，又從客廳茶幾的抽屜裏拿了半粒維生素片溶在花瓶裏，才重新將宋雨手裏的花插進花瓶。進進出出的，也忙了十幾二十分鍾的，宋雨和溫婉愣是保持著先前的姿勢，一句話沒說。
    多少年了，宋雨都沒有在新年之外的時間和溫婉相處過，更何況，是在被溫婉趕走之後的現在。要是沒有夏晴天，宋雨根本連一分鍾都呆不下去。想見，和真的見麵的差距實在太大。
    夏晴天把溫婉扶到沙發上，又把宋雨拉過來。三人沙發，溫婉和宋雨各坐一頭。夏晴天坐在靠近宋雨那頭的單人沙發上。
    “媽，……”活躍氣氛的事情隻能靠夏晴天，可惜這次他才開口，就被溫婉製止了。
    “你以前都是叫我阿姨的。”溫婉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個喜怒哀樂來。在宋雨的印象中，母親一直是這樣的人，大多的時候沒有情緒的波動，像個假人，一旦有了情緒，又必定是山洪暴發那樣激烈可怕地。這讓宋雨始終畏懼著溫婉。
    “今天和雨一起來了，您也放我們進來了，我當您已經認同我們了。”
    宋雨扶額，夏晴天的厚臉皮功夫是越來越有長進了，可惜母親不是吃著一套的人。“夏晴天，你別搗亂了。不是帶了蛋糕，你去弄一下。”
    “就要吃飯了。”溫婉說。
    “哦。”被溫婉拒絕，宋雨又局促起來。答應了一聲，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自己家，不講究這些。西餐最後還要上甜點的，我們改成先吃就是了。”夏晴天滿不在乎，站起來，去準備蛋糕。經過溫婉的時候，他俯下身，貼著溫婉的耳朵小聲說：“雨很愛吃甜食，其實是他自己饞了。您配合一下？”
    溫婉移開了些身子，沒再說什麼。
    宋雨在一邊看了卻是有些擔心的，他不確定夏晴天又胡謅些什麼，偷偷踹夏晴天，“夏晴天，你少在那裏胡說八道。媽，你別聽他的。”
    夏晴天朝宋雨笑，聳聳肩，去了廚房。客廳裏又恢複沉默。
    “他說你喜歡吃甜食。”
    “啊？哦。”溫婉突然開了口，宋雨沒有準備，一時反應不過來，“本來也就一般的喜歡。可夏晴天的甜食做得很好吃，吃著吃著就上癮了。”宋雨有些不好意思。
    溫婉沒接話，細細地看著宋雨。許久才說：“你瘦了。”
    “這不是夏晴天欺負我。他對我很好。是我覺得自己太胖了。”
    溫婉抬起頭，直視著宋雨，宋雨被她看得心虛，腦袋耷拉得更低。“我也沒說他不好，你急著解釋什麼？”
    “不是的……”
    “夏晴天這孩子不錯。會哄人。”溫婉的評價很中肯。
    “什麼會哄人，就是臉皮比牆還厚。開始的時候，他就仗著臉皮厚，趕都趕不走。”宋雨不服氣得嘟囔。
    溫婉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
    夏晴天出來的時候，看見客廳還是一樣的沉悶，真的是服了這對母子。都說母子沒有隔夜仇，這一對倒好，仇是沒有，可就和兩尊泥人似的。以前兩個人住一起的時候，到底過的什麼樣的日子，夏晴天都不願去想。
    “媽，嚐嚐，這是雨今天做的。”夏晴天把蛋糕遞給溫婉。
    溫婉接了，看幾眼，沒有動。
    宋雨埋怨地瞪一眼夏晴天。“和他一起時間長了，也學了點。”對著溫婉，宋雨就是拿不出底氣，說話比蚊子叫響不了多少。
    溫婉用勺子挖了一小塊，細細地嚐了。“你們要是開店，生意一定不錯。”
    “我店裏有買蛋糕的。”
    “真開店了？”
    “是漫畫吧。蛋糕是順便的。我就這點愛好，不想就這麼放下了。原來公司那裏出了點狀況，沒法再做下去了。”
    “我聽晴天說了。不怨你。”
    這是溫婉第一次對著宋雨說出諒解的話，宋雨一下子呆住。
    “把蛋糕吃了就開飯。我做了點菜，中午一起吃。”
    “媽，謝謝。”宋雨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謝什麼，是謝母親不責怪他放棄穩定的工作，還是謝母親留他下來吃飯。
    溫婉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安安靜靜地吃完，宋雨和夏晴天一起洗了碗。時間快要一點多，溫婉要午睡，宋雨和夏晴天就打算離開了。
    站到大門口，宋雨前後搖擺了幾次，猶豫了又猶豫，最終還是大力地抱住了溫婉，“媽，以前都是我不好，以後我常來看你，別趕我走。”
    溫婉歎口氣，摸摸宋雨的腦袋，“想來就來吧。和晴天好好過。”
    夏晴天把黏黏糊糊的宋雨拉走。溫婉關了門。
    從宋暮曉來找他說宋雨的事情開始，到夏晴天的出現，到今天宋雨的到來，這段時間，溫婉也想明白了不少事情。在鄉下備受矚目的那種感覺，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所以不能容忍自己的生活出現不如人的地方。宋暮曉是第一個偏離了的棋子，溫婉不能接受，於是走進死胡同。事情換一麵看，就會有完全不同的結果。宋雨是個gay，對於原來的溫婉來說，就像一塊瘌瘡。但換過來看，因為宋雨是gay，才會和夏晴天在一起，才會有了常人得不到的幸福，這種事情又何嚐不是值得拿出來炫耀的呢？
    溫婉歎口氣，一把年紀了，該放下了，兒子本就是有出息的，“媳婦”也是頂尖的好，現在一起回來孝順自己，還有什麼好求的呢？
    “雨兒，媽媽想你幸福。你現在這個樣子，媽媽很開心。”隔著門，溫婉柔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