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單獨……和他，和我……兒子……宋雨談談。”夏十九身後的男人猶猶豫豫地說著，他看著三叔，像是在請求對方的同意。
    “暮，你這是在提要求？”夏十九的聲音冷冷的。
    宋暮曉看著三叔，目光閃爍，他知道所謂的請求是需要按照規矩來的，姿勢不對、語調不對都不會得到首肯。二十多年的習慣，讓他在生活中習慣了聽命於麵前的男人。他本來以為至少今天他們是和往常不同的，才會猶豫著說出自己的要求，可是……。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扭曲起來，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握緊了拳，單腳向後退了一步，身子微微前傾。
    “夠了。”夏十九拽住暮的胳膊製止了他，“去樓上說話。”夏十九不明白他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在宋暮曉開口的那一瞬，他極度的不爽，他容不得宋暮曉的眼裏有別人。他本來是想給宋暮曉難堪的，可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們已經耗了三十年，他們的時間都不再富裕，明明想好以後要好好對那人，可是……。
    宋暮曉跟著三叔上樓，宋雨跟著宋暮曉，夏晴天跟著宋雨。客堂裏留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人，這麼狗血的事情真的非要選在過年的時候發生？自家的這位三爺還真不是普通愛鬧騰。
    夏爺爺在那裏氣得吹胡子瞪眼的，這個孽障從生下來唯一的樂趣就是氣自己，五十多年，這功夫簡直練得如火純清。
    “別氣壞了身子。好歹二十幾年，那個人一直在三兒的身邊，二十幾年苦熬，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了。宋雨這孩子也找到了離家的爸爸，這都是好事。”夏奶奶看著夏爺爺，溫柔地訴說著。
    “就你看得透，看得開。唉，被你這麼一說還真變成了好事。”夏爺爺一聲歎息。
    “就是，就是……”客堂的氣氛隨著你一言我一語的，漸漸又恢複了活躍的氣氛。不知發生何時的第四代小娃娃們又開始了無憂無慮地相互追逐。
    上樓的四個人已經站在書房門口，夏十九沒有進去的打算，宋雨拽著夏晴天的手不願放開。
    夏晴天在宋暮曉和宋雨之間來來回回看了幾次，又瞥見自家三叔似笑非笑地神情，才下了決心，“雨，我就在這裏。”他的聲音從來沒有如此溫柔過。這份柔情同時吸引了宋暮曉和宋雨的目光，宋暮曉是審視，宋雨是依賴。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會兒。”宋雨鬆開夏晴天的手，腳步移動一下，就停住了，“也許不是一會兒，多久你都要等。”
    “變成望夫石，我也不離開。”
    得到夏晴天的承諾，宋雨放心地進了書房。宋暮曉多看夏晴天兩眼，轉身的時候偷偷瞥了一眼夏十九，帶著慌亂和期盼。夏十九盯著宋暮曉，微微頷首。宋暮曉鬆了口氣，跟進了書房。
    書房的門關上。
    “三叔，你們的事情就不能回家解決？我家寶貝要是更傻了，我可不放過你。”夏晴天看著掩不住擔憂的夏十九，隱隱覺得自己幼年的感覺並沒有錯，“三叔，喜歡的話，直接說出來，不是更好嗎？”
    夏十九摸出煙，點著，才放到嘴邊，又掐滅了。除了屋裏的那個男人，從來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煩躁，讓他猶豫不決，讓他判斷失誤，讓他行動錯誤。一開始就說了喜歡，對著還是直的那個人認認真真地說了。結果呢？他們之間早就被自己的執拗變得畸形，如今他明白過來，卻完全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完全不知道一切是否還可以修補。從三十歲掙紮到五十歲，自己的感情就是一場噩夢，是暮的，更是他自己的。等到發覺這些的時候，夢境和現實已經分不清了。他看著夏晴天，露出一絲羨慕，“本來我隻是想給他個驚喜，結果還是搞砸了。你和他兒子似乎感情很好。”
    “不是似乎，是確確實實非常非常非常好。”夏晴天把剛才和宋雨握在一起的手舉到夏十九的麵前，朝著夏十九咧嘴笑。
    三叔沉默良久，才道：“不知什麼時候，我和暮也能這樣。”
    “三叔，下次當著那家夥的麵，叫聲寶貝，光在我麵前露出溫柔是完全沒有用的。”
    “……”
    屋外的談話就此結束，屋裏卻還沉默著，沒有人先開口。
    宋暮曉不知道這樣的僵持還要多久，麵前的人是他的骨血，被迫分離了二十多年的骨血，最親密的陌生人。想到這裏宋暮曉的五官朝著一處擰起來。他想自嘲的笑一下，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在床下做出表情的能力。
    “笑不出來就不要笑了。我們之間哪一個都不好笑。”宋雨看著這個疑似自己父親的人，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聽到夏晴天叫“三叔”的時候，自己的緊張到現在還能清晰的感受到。晴空霹靂大概也就這樣了，夏晴天倒是挺有先見之明的。
    “你……長大了。”宋暮曉伸手撫摸宋雨的臉。他有多久沒有觸摸到第三個人的肌膚了？即使是觸碰自己，他都需要得到允許。那個用殘忍禁錮自己的人，那個忘卻做這一切的初衷的人，這許多年的相處，足夠自己了解那個人，今天所做的這些無非是想要彌補二十年來的錯失。可又像以往那樣，奇怪地變了味道。宋暮曉在心裏無奈的笑笑。
    冰涼的指尖觸碰著自己的臉頰，宋雨有些不習慣地微微逃避，記憶中的父親的手是溫熱寬大的，和眼前微微顫抖的手完全不同。但是比起手的感覺，宋暮曉身上傳來的揮之不去的香味無時無刻不在告訴宋雨，這個人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親，毀了母親一生的那個人。在見到這個男人和夏晴天的三叔的那一刻起，宋雨就明白了母親對於自己的種種。一個女人敗給另一個女人是恥辱，那麼，一個女人敗給一個男人，那就是一個笑話。宋雨覺得自己在認識夏晴天之前的人生也是一個笑話，費勁心思討好一個憎恨男人的女人，不是笑話又是什麼？他應該狠狠揍那個什麼三叔的，應該狠狠罵眼前這個懦弱的人。可他除了慶幸自己的父親隻是夏晴天三叔的伴侶之外，什麼也沒有做。宋雨朝門口瞥一眼，原來夏晴天對自己是這樣的重要。
    “你母親……還好嗎？”
    “我不知道。我想她猜出我是和你一樣的，是可惡的同性戀，所以把我趕出來了，她當我死了。她當初有多愛你，現在就該有多恨我。”
    “小婉……她把你趕出來了？她還是一樣的冷酷。”暮的聲音很平靜，眼裏既往的死寂。他這話也許兒子不會相信，可是當初掐斷他的後路，讓他無路可退，隻能在夏十九身邊苟延殘喘的人，正是這個他曾經深愛的女人。
    宋雨沒有回答，卻說起了另一個話題，“我對你的記憶隻有你身上的味道，今天我才知道這個味道來自另一個男人。”宋雨注視著暮，“爸爸，回家吧。我讓夏晴天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