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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剛剛泛白,帝都中最高的那座宮殿裏便傳來悠遠的鍾聲,這座宮殿之宏大,連皇宮都不及,而它卻隻有一個作用——供神。
    宮殿以琉璃瓦鋪就,不同皇宮的威嚴,這侍神殿隻能用寧靜祥和來形容。
    紅木門虛掩,每道門前和小道上都有以白灰繪製勾勒而出的神秘圖案,不知是用以驅邪的符咒,還是應取吉祥的方式。
    中央大殿裏極為空曠,唯有神像巍然而立,歲月的流逝使整個神像透露出古樸的氣息,五官模糊不清,巨幅的經幡從天而降,幾百盞紅燭無聲的燃燒著,燭焰閃爍,明明滅滅,神龕反著光,光潔的淨水銅碗一溜的排列在神龕前,蒲團如蓮,次第相依,一道清瘦的白色身影跪坐其上,看上去一臉虔誠。
    隻有符擇自己知道,他並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奉者,他甚至不相信神的存在,如果真要他信神的話,那也是恨吧。
    他本生於皇家,乃是當朝九皇子,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就算是勾心鬥角也罷,大家都是一樣的,他也從不是一個怯懦的人,母妃也告訴他,他將來是會成為世上最尊貴的人,享盡世上榮華……然而他的一切,都在他六歲那一年化為虛無。
    侍神殿裏的侍神者西去,需要新的侍神者,那一天,那位侍神者的葬禮極其浩大,快趕上皇族下葬了,想他一大臣之子也是厚葬了,傍晚,棺木入土的時候,巫師跳起祭祀的舞,選定下一任侍神者,本以為隻是如平常祭天一樣的事,卻不想這一侍神者便是他。
    在別人眼裏能選為侍神者是上天的恩澤,然在他眼中卻不是這樣,他不甘,問是不是弄錯了,怎麼可能是他?
    他向母妃哭訴,母妃卻因為父皇的恩澤而對他置之不理,畢竟隻要成為侍神者便要不染塵世,也就是說,他被剝奪了繼承王位的資格,對於一個棄子,就算是親子又如何,他早該明白的,這皇宮中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親情,終究是他的妄想罷了。
    入殿那天,他被除去了皇族的姓,改名符擇,脫去金色蟒袍,換上一襲素衣,平靜的步入那個名叫“侍神殿”的囚籠當中,從此再無九皇子司冕,隻有侍神者符擇。
    被選為侍神者,他認了,卻不想這侍神者的生活竟枯燥至此,這金碧輝煌的大殿中空無一人,僅他一人在殿中生活,每日以一啞童前來送飯,宮殿的清潔是每日傍晚專人前來。
    他隻需日複一日的點燈,換蠟燭,大殿裏的紅燭整整五千根,終日不滅,破曉時分去鍾塔上敲鍾三下,黃昏時分到鼓台擊鼓三響,除此之外,就是整日整日坐在神像前發呆,不自覺的喃喃自語。
    孤寂如野草般肆意瘋長,空曠的大殿,不是祥和而是死寂,點上的蠟燭,不是為了祈福,而是填補因寂寞而空虛的心,雖然效果微乎其微。
    空寂到發瘋,他找過來打掃的人,但他們總是一一大撥人匆匆的來,然後又匆匆的如潮水一般“呼啦”的退去,仿佛不快點離去便會冒犯神明一樣,沒有人願意來理一下他,那些人隻會快速而冰冷的對他的問題進行回答。
    他和他們好似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也對,他被剝離了不是嗎?他可是侍神者啊!
    他唯一與世界接觸的時間隻有祭天的時候,十年一次的祭天,而他五歲時,便見過一次,那時他還不明白那位侍神者臉上的表情是什麼,他僅是去看個熱鬧,現在才明白,那是空洞,什麼都沒有,真是“不染纖塵”。
    就這樣年複一年,春雨夏花秋葉冬雪,在殿裏長伴紅燭神像,他習慣了這種枯燥的日子,他細數過殿中的雕花金磚有多少塊,他撫摸了殿中白玉柱上的刻痕一遍又一遍,他知道這殿的所有結構,甚至閉上眼都可以在殿中行走無礙,然後他發現了地下的藏書,很多,分門別類的擺放著,其中還有很多古籍,和一兩本前代侍神者所寫的自述,他們也發現了這裏,但書上積灰較多,看來他是幸運的,不是嗎?至少他發現了這裏,從此他又多了一項活動,讀書。
    時間也像被囚禁了一般,變得極其充沛,他常常看書看得被埋到書裏麵,也無人理會,這大概是唯一的樂趣了吧。
    但就算是再充沛的時間,它也是時間,不停的流逝,五年就過去了。
    偌大的殿中,極為空曠,五千紅燭,明明滅滅,神像依舊,殿中縈繞著檀香,幾個蒲團被放在一起,書籍在一旁堆成一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斜倚其上,青絲在一旁散落一地,少年卻不管不顧,注意力全在手中的書上。
    “小家夥,書有那麼好看嗎?”
    空曠的大殿中聲音回蕩,常年無聲的大殿裏忽然冒出一個聲音,符擇猝不及防之下,嚇的手一抖,書都掉了。
    “你……是誰?”因為久不說話而有些發澀的聲帶,發出的聲音有些沙啞,隨手撿起掉到地上的書,直起身子,環視四周,空無一人。
    “我就在你麵前。”
    符擇向前看去,前方空氣一陣扭曲,顯出一個紅色的身影,十七八歲的青年模樣,俊美不似真人,一襲妖豔如火的絳色華服,上麵繡著不知是什麼的赤色暗紋,那人似乎偏愛明豔的紅,而紅也偏愛他,一如殿裏的紅燭一般,莊嚴而神秘。
    “你不相信神?”明明是疑問語調,卻用肯定語氣。
    “無聊了那麼久,我們來打個賭,如何?十年之內,我叫你親口說相信有神,你便答應我一個條件,若十年之後還不信神,我便答應你一個條件,如何?”那人如此說著。
    明明那人的存在,便是證明了鬼神的存在,但看那人那樣的笑著,不知出於什麼情緒,他答應了。
    “好。”
    大殿一陣沉默,兩個人四目相對,一陣尷尬,最後符擇打破了沉默。
    “……你叫什麼?”
    “赤,我叫赤,小家夥,你叫什麼?
    “符擇……以前叫司冕。”不知為什麼會把司冕這個名字告訴他,但告訴他好像也沒什麼,反正不會再有人知道這個名字了,權當做個紀念好了。
    “福澤?”
    “不,字符的符,選擇的擇。”他怎麼會是福澤呢?他僅是一道字符選擇的,僅此而已。
    “呐,你多大了,叫我小家夥。”習慣使得符擇覺得,一個十七八歲的人叫他小家夥就有點別扭,所以隨口一問。
    “我啊……我想想,太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多少歲了,三四百?還是四五百?”符擇一陣無語,是他的錯,他就不應該問一個神這樣的問題,純屬找虐!
    “赤,前幾代侍神者他們見過你嗎?”打斷赤的回憶,他一點都不想在年齡這個問題上糾結。
    “……沒有。”
    “為什麼?”
    “嗯,他們都挺無趣的,每天都一臉正經,相信神的存在,先開始都是喜悅,但慢慢的就變成了埋怨,而你,先開始到這裏的時候,每天都在說話,沒有任何喜悅或是別的什麼情緒,雖然之後不說了,隻是看書,那些書我都看了好多遍了,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赤攤了攤手,一臉不解。
    “那你為什麼現在才出現?”他來這裏都好多年了。
    “那個,其實啊!你那麼久都不說話,我等累了,所以就……”
    “所以你就睡過去了?而且一睡四年?”毫不懷疑的說,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神還要睡覺,但這麼長的時間,也就隻有這樣了。
    “就三年半而已,對我來說可以說是很短的了。”也對,三四年對一個活了以百年為計量單位的神來說,真的不過隻是轉眼而已。
    “……那你會不會再睡著呢?”他怕,他怕赤一不小心睡的久了,他便一生再也見不到他了,雖然才見麵沒多久。
    “不會的。”
    “怎麼保證呢?”
    “怎麼保證啊!那這樣吧!”
    符擇愣愣的摸了摸剛剛被赤吻過的額頭,臉紅成一片,“你,你,你……”符擇語無倫次了。
    “我的保證。”赤輕撫符擇眉間猶如朱砂點綴般的火焰印記,赤鄭重的說。
    “唉~”和一個四五百歲的神講人倫太神傷了。
    ……
    原本如被冰凍了的時間,在一夜之間解凍了,他不是一個人,不是孤獨的,還有一個人,不,是神,在默默的看著他。他們都是孤獨的,那為什麼不擁抱彼此?
    庭前的花,忽起的風,泛黃的書……明明還是同樣的東西,卻感覺不一樣了。
    而赤會時不時的就問,“你相信神的存在嗎?”
    符擇隻是不在意的輕笑道“不信!”
    赤便笑笑不語。
    ……
    “四年了啊!”符擇抬手,手心接過一片從雕花木窗的鏤空處飄進來的花瓣,潤白如玉的修長手指輕扣住木窗,褪去少年的青澀,身形修長,一身傲氣斂到骨子裏,來自王族的精致五官長開了,一頭青絲隨意披散,白衫如故,氣質飄渺,恍若謫仙。
    “是啊!十年一次的祭天,真懷念。”一旁妖豔如火的俊美青年接話道。
    看著那人依舊十七八歲的青年模樣,符擇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驚慌,他第一次意識,不,是正視他們之間的不同,畢竟他們不是同樣是……
    為了掩飾這種驚慌,符擇似無奈的攤了攤手,“你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祭天都見過那麼多次了,還懷念呢?”
    本想赤會回嘴反駁,沒想到赤竟斂下眼,道:“是啊!都活了那麼多年了。”
    一時無言。
    “但這麼久了,我都還沒有見過祭天呢!我想看看。”那人一笑,打破沉默。
    “好,怎麼做?”毫不猶豫的答應,但不能讓赤就怎麼出現在眾人麵前。
    “帶上這個。”符擇接過赤遞過來的紅燭。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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