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 第四章 骨灰 1Q84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0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第四天的早晨,那個推銷員並沒有來,可能他知難而退了,抑或是如何都不重要。我的生活依舊慵懶著,像這座城市裏的大多數一樣。
過了幾天,我開始把村上春樹的《1Q84》翻出來,挺厚的,足足三本。我記得大概每半年就會有人挨家挨戶地來清理每家每戶的東西,有的書自然是不能留的,包括這三本《1Q84》,不過我對這三本書做了足夠好的掩飾,小心翼翼的將書的每一頁的兩邊都用別的書的紙包裝起來,要看的時候再輕輕地撕開,再封麵做成《骨灰循環論》雲雲,便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了。
我並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要把這些書給清理走,但大部分人都覺得這些事情無關緊要(對,無關緊要),隻要每天有新鮮的骨灰可以衝來喝,那麼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當我看到小說的結尾,青豆和天吾牽上手的瞬間,我的腦海裏總是會浮現出一件白襯衫,誠然,這樣的印象也是無關緊要的。
帶著這樣所謂的無關緊要,我終於還是拉開了自己的衣櫥。
在漫長的六十多年裏,從生到死,我的衣服往往全部都是白色的。從陽光打在臉上的春夏季節,到無比落寞的冬秋季節。
很少有人有這樣的癖好,一來,他們不知道是否自己真的隻喜歡穿白色的衣服。
二來,當他們與更多的人交集,他們便會覺出穿白色衣服的不妥之處。
可是,我知道,有一個人也喜歡穿白色的衣服。
很久沒有勃起了吧,但是在這個奇怪的時刻,不知道怎地,我突然勃起了。
或許,有什麼藏在我內心深處的東西,被悄然地撬開了。
那個推銷員消失了一個月之後,終於又出現了(至於為什麼要用終於,我並不能準確地解釋)。
“我敬愛的老先生,我們又見麵了。”他說。
“似乎不下雨你也不會來。”我笑了笑。
“我相信您一定一直在想我說的話,所以即便我沒有來,我也是來了的。”他很自信。
“是麼?”我冷然說。
“今天我們不說骨灰,我們說說您可能會感興趣的‘邊緣利益’。”他說。
“我未必感興趣。”我說。
“不知道您是否讀過村上春樹的《1Q84》?”他問。
“那是禁書。”我小心翼翼地指正。
“也許。”他頗是曖昧的看了我一眼,“老先生,你這樣不坦誠,我們是沒有辦法交流的。”
“你受了誰的委托?從我身上,你們撈不到任何的好處。”我說。
“並沒有人會委托我。”他說,“那麼我便直接說啦!這書呢,的確是很好的作品,我不得不說。我記得這書被禁是在十多年前吧。”
“嗯,那個時候的你和現在的你都很年輕。”我說。
“謝謝您的誇讚。”他說,“但我不得不說,如果不是有個天殺的文學研究家,這書是不會被禁的。”
“嗯。你的談話好像很吸引我。”我說。
“謝謝。這書,一直被當作是愛情小說的典範,並且之前的學派一直稱其為信仰化的愛情——也就是說,愛情的真正價值在於激勵我們努力工作,追求美好人生。”
“嗯,是個不錯的點子。”我說。
“你覺得不錯,他們也覺得不錯。”他說。
“他們?”我問。
“嗯,他們。”他頓了頓,“他們無處不在,深入你的骨髓和靈魂。”
“聽起來很可怕,但也深入你的骨髓和靈魂。”我譏誚道。
“確實不錯。”他說,“可是那個天殺的文學研究家,卻把這書解釋成是抨擊當下社會的最好武器。”
“哦?願聞其詳。”
“老先生你也知道,貫穿在這本書主線的內容就是同一種反人類的組織和力量的鬥爭。的確,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最後贏得了勝利。可是不難發現,他們早已經被深深地束縛在那個世界,因為無形之中,已經有很多力量——諸如愛情、仇恨,將他們深深地控製住了。而這種力量,一旦被某個不確定因素操縱起來,那麼所有事情都不一樣了。”
“並非全無道理。”我說。
“好的。既然這樣,你知道這書為什麼會被禁麼?這就牽扯到我方才所說的邊緣利益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就要抨擊到這個世界的底端,“我們以別人的骨灰為食,死了之後又成為別人的食物,但是並沒有完,因為你的骨灰進入到別人的肉體之中,別人的肉體也會死亡,也會化為新的骨灰,這樣世世代代延續下去,看起來,似乎你是永生的。”
“所謂永生的前提是生,而聽起來,身為骨灰而永生,並不是什麼好的事情。”我說。
“的確,這將是一個無比理想的社會,就像我們剛才說的那部小說裏的世界,就算會有反人類的力量,我們也可以將其打倒。更何況,如果束縛自己的隻是自己,那麼也無所謂,因為絕對的自由是不存在的。”他說。
“你的意思是,有人控製了這種束縛?”我問。
“是不是人我不確定,總之是他們。”他說。
“他們?”我問。
“深入你靈魂和骨髓的他們。”他說,“老先生你自己想,假如從每一個人的肉體,或者是每一個人骨灰中攫取那麼一丁點的利益——就像指甲片那麼薄,頭發絲那麼細,過了多少年才會被發現?那麼,如果當我們所有的、被剝削的又處於流動狀態之中,似乎這種變化更難被發現,直到我們再沒有任何力氣去反抗,那便是永遠的奴役,永遠的死亡。”
“誰利用什麼來剝削我們?”我問。
“我再說一遍。是他們,是深入你骨髓和靈魂的他們。但完全可以確定的,他們利用的就是我們的無知。他們嚐試用時間,用集體的淡漠來剝削我們,甚至是毀滅我們。”他說。
“你應該是個會被燒死的傳教士,而非推銷員。”我說。
“我不是什麼推銷員。老先生,我要走了,可能以後都不會再來了,因為我知道說出這些話之後,我的靈魂已經被了死刑。”他說。
“嗯。”我頓了頓,“你的鼻尖挺挺的,很好看。”
“是麼?”他笑了笑,“謝謝您,我的長相一直不令人滿意。”
“總還是有一處滿意的。”我說。
“對了,如果您想要去城市的東邊,出門搭公交車就可以了。您可以去焚燒廠看看,如果您有什麼特別想要了解的事,我想是有的。但凡已經被焚燒了的人,他們的名字、骨灰的去向都有詳細的記錄,工廠的人會給您看的。”他說。
“你對我的幫助很大。”我說。
“那麼,我告辭了。”他起身,離開。
“能告訴你為什麼要來給我說這些麼?”我問。
“因為天意。”他說,“不知道老先生還記得一句話麼:人生是一出自導自演的悲喜劇。如果老先生還記得,可能就明白我為什麼來告訴你了。但,不明白也沒關係。”
“沒關係?”
我沒有時間再問,他已經關上了門。
我能感覺到他的背影逐漸融化和消失了,更確切地說,我感覺到他的一種喪失,他將徹徹底底地消失了,消失在這個世界的盡頭。有一瞬間的模糊的意識,我似乎覺得他是一個女孩子,應該是個十分可愛的女孩子。
但是,那種可愛,應該不是屬於這座冷漠的城市的。
可能,隻是我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