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繁華的城市，也有些見不得光般的貧街陋巷，坑坑窪窪的石磚鋪地，路兩邊星羅棋布的低矮平房前一道酸臭味兒十足的小陰溝陰測測流過，路中央雜亂地排著些陳舊生鏽的破爛，要是佩戴鮮紅肩章的城管走進這裏，開影響市容市貌的罰單都可以開到手軟。
    是夜，奢華的商業區華燈初上，紅的綠的白的各色流光綴成從點到線再到麵的璀璨圖景時，老城南陋巷裏也零星亮起了幾點昏黃燈光，不知上哪家飯店吃霸王餐喝酒喝到紅光滿麵的刀疤男步伐踉蹌地走到巷尾，在一個單層小屋前停下腳步，吐出嘴裏嘬著的牙簽，問剛從屋裏出來的一個精瘦男人道：“怎麼樣跳蚤，幫虎兕收拾好住下了吧？”
    “早好了，屋裏床和被褥都是現成的，鍋碗瓢盆和我一起用，牙杯牙刷毛巾之類的在巷頭小賣部就能買，方便。”回話的正是趙虎兕剛到南京就盯上他的跳蚤，往好了說兩人也算不打不相識，再加上趙虎兕性子憨然極好相處，跳蚤又是扒手團夥裏最底層的人，扮演的是出氣包的角色，往常就被按頭拍背踹屁股地揍慣了，被趙虎兕拍牆上那一下當場雖然痛，但不留後遺症，跳蚤便也不記仇，半天下來和趙虎兕有說有笑都快成朋友了。
    “那就好，虎兕現在忙不，不忙的話我帶他出去轉轉，熟悉一下環境，順便問問他要找誰。”
    “這個……不好說。”跳蚤一臉遲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操你老母，忙就忙，不忙就不忙，我又不是問你雞巴有多長，有什麼不好說的？”刀疤男最看不慣人畏畏縮縮不幹不脆的樣子，當下噴出一口酒氣，一把推開跳蚤就往屋裏走。
    看到屋裏的情形後，刀疤男這才理解跳蚤的猶豫，隻見趙虎兕挺直上身正襟危坐在凳子上，抬起頭直勾勾看著天花板上懸著的燈泡，清亮的眸子被那時而閃爍的黃光照著，眼神熱切而專注到了物我兩忘，堅拒他人涉足的地步。
    看著這副吊詭的場景，刀疤男本該隔個夜還昏昏沉沉的酒都醒了八分，他是親身經曆過這虎犢子凶悍身手的，一時間不敢過去打擾，反而往後撤了一步，壓低聲和跳蚤咬起耳根來，“跳蚤，虎兕這是在幹嘛？”他就知道虎兕不是凡人，不走點非常規的路子哪能十六歲的年紀就猛成這樣，跳蚤這會兒就是回答趙虎兕在打坐修煉吸收日月精華他都信。
    隻不過打坐為啥非得對著燈泡打？難不成燈光也和日光月光一樣是天地精華？太他媽的長見識了。
    “老大，虎兕這是在看燈。”跳蚤跟著刀疤男壓低了聲音，雖然很奇怪老大眼中為什麼莫名燃燒著熊熊的激動之情，但麵上還是努力把表情往嚴肅了走。
    “……”刀疤男呆了一下，萬萬沒想到事情真的就像看起來那麼簡單，不由泄憤般往跳蚤後腦勺上猛拍了一下，嘟噥道：“操，他看多久了？”
    “挺久了，六點多開的燈，到現在快兩個鍾頭了。”跳蚤被刀疤男這毫無征兆的一下拍得有些懵，眨巴幾下眼睛才驅走視野裏歡騰躍動的粒粒金星，又補充道：“沒開燈前他一直在看隔壁屋的電視機，這屋的收音機，還有我的手機。”
    刀疤男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然後扯著跳蚤重新進屋，拉把椅子坐到癡癡傻傻深情脈脈望著燈泡的趙虎兕身邊，努力把心裏的困惑用和顏悅色的語氣掩蓋住，“虎兕啊，燈泡有什麼好看的？”
    “從哪兒到哪兒都好看。”趙虎兕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發亮的燈泡上收回來，見刀疤男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便解釋道：“我老家在山上，沒拉電線，什麼電器都不能用，一到晚上就一抹黑，看東西隻能點蠟燭，那時候我就羨慕山下村裏每家每戶都有電燈，沒想到現在我屋裏就有一盞，還是一百瓦的大功率，真亮堂。”
    刀疤男和跳蚤麵麵相覷，之前隻知道這虎犢子是山溝溝裏出來的，沒想到是個連電纜都沒普及的地方，這也太原始了。
    趙虎兕還感慨道：“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幾乎每家都有電視機，人手一隻手機，太先進了，我是井底之蛙，在老家看到的天空就巴掌大，這些好東西都隻聽老和尚說過，沒親眼見過，擱在手裏碰碰摸摸拍拍打打的感覺就和做夢似的，這趟出來得真值，就算沒找著老和尚的舊識，好歹長了不少見識。”
    這些話要換做其他任何人說，都會讓人覺得土帽透了，但趙虎兕語氣真誠，沒有眼界乍開後的不適應，沒有恨不得舍根忘本扒了自己一身舊皮，削尖了腦袋往現代社會擠的利欲熏心，仿佛隻是單純理性地敘述著一個事實，眼裏綽約浮動的出挑靈光更讓人見之動容，因此刀疤男和跳蚤隻是純粹為他高興般笑了笑。
    正說間，刀疤男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鈴聲是射雕英雄傳的主題曲鐵血丹心，俠肝義膽鏗鏘激昂到不行，乍一下響起來嚇了趙虎兕好大一跳，這隻手持梭槍肩背土弓就敢和狂躁熊瞎子叫板的虎犢子相當不淡定地騰一下竄起來，迅速擺個攻防兼備的姿勢就虎視眈眈地看向了聲源。
    伸手摸出手機的刀疤男見狀連忙暴退幾步死死護住手機，他這雖是號稱能給越野車當路基的老式諾基亞，但被趙虎兕盯上了照樣是一招斃命的下場，基基陪了他這麼多年，功勞苦勞摞起來有一大把，就這麼報廢了他會心疼的。
    跳蚤忙著安撫趙虎兕，刀疤男趁機接電話，嗓門很大脾氣很暴，“喂，拐子，大晚上的找我什麼事？有屁快放！”
    聽著聽著，刀疤男的臉色慢慢黑下來，掛斷電話後刀疤男目露凝重地看向趙虎兕，沉聲道：“虎兕，你白天說過會幫我打架，沒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