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正當空照，人群不約而同擁進館子。
    景燁一行人，終於可以借著吃飯的由頭，堵住某人嘴，讓他消停片刻。
    滿桌的珍饈佳肴，蓋子擰開，青梅酒香即刻溢滿堂。
    “沈兄，來我先敬你一杯。”酒並不烈，尚能一口飲盡。
    酸爽的口感，景燁淺嚐一口，並不急著喝完。
    李某某在旁說道：“這大丈夫就要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沈兄，你可千萬別客氣。來，我再敬你一杯。”
    麵對他的挑釁，景燁照單全收。
    倆人你一言一語，酒杯空了又被斟滿。
    食髓知味，酸酸的像夏日飲品很是解渴，沈芯儼然變成偷腥的貓，在角落安靜地喝著。
    等店小二再次推門而入時，桌上三人，隻餘一人清醒。
    李某某趴著，嘴裏仍舊嘟囔著什麼，醉的不省人事。
    小二隻好向唯一清醒的客人詢問：“客官，還需要要添些別的嗎？”
    景燁保持著姿勢握著杯沿，頭有些沉，“不需要了。”
    “那麻煩客官結下賬，一共三十兩。”
    他下意識地挑了挑眉，很不厚道地指了指李某說，“等這位李公子醒了，問他結賬。”
    這李公子小二當然識的，點了點頭，便退下了。
    這是才想起早就被忘到天邊的沈芯，人的確是太安靜了些。
    她不知何時偷偷地抱了一壇，無意識地往嘴裏灌，景燁見了，急忙上前阻止，醉是醉了，手上的壇子還是不肯撒手。
    ……這哪還是姑娘家，搖了搖頭，他將手中的壇子奪下。
    窗外，絢麗黃昏。
    景燁反手把她拉上肩膀，雙手往上一提，背著她出了館子。
    風吹來也不冷，正好吹散麵上熱氣，背上的家夥一點不老實，手腳亂舞，夢中還在跟人打。
    景燁扯了扯嘴角，自己怎麼也隨著她鬧，明明他們倆長得一點也不像，居然還能扯出表哥來，手往上提了提，止住了沈芯下滑的趨勢，這一顛，她倒是學乖，慢慢停下動作睡著了。
    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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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覺，睡的很不舒爽。沈芯揉著太陽穴，隻覺頭痛欲裂。
    酒真不是個好玩意，但真到喝的時候又是另外一碼事。
    拍著腦袋，腦子裏飛快閃過昨天約好晚上去找女鬼的啊，她這一醉可是壞事了。
    腳往鞋子一蹬，衣服都沒換直奔隔壁王府，她走別人家總是跟自家一般輕車熟路。
    人還未到，聲先至。
    裏麵悉悉索索一陣動靜，房門被她推開，瀉進幾縷日光。
    景燁隻著中衣，外衫搭在屏風上，正準備去撈，領子敞開著露出胸前細繩和古銅色肌膚。
    沈芯的腦子轟地炸開了，轉身關門一氣嗬成。
    外頭隱隱傳來：“我在外麵等你，穿好衣服快出來。”
    獨留景燁在房中，默默取過掛著的外衫，這天是越來越熱了…
    少女正歪著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看到他走出房門，耳廓漸漸染上粉色，且越來越紅往整張臉蔓延開。
    他也不點破。
    沈芯紅著臉問：“昨天怎麼樣了，有沒有去找那個女鬼？”
    他朝著一個方向眺望，“沒有，回來時候女鬼已經不在了。”
    “啊…”
    “今天晚上去。”
    “你怎麼知道她今天會在？”
    “約好的。”
    “什麼，跟誰約？女鬼？”
    “恩。”
    ……原來女鬼也是可以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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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晃蕩一天酒氣散的所剩無幾，沈芯幽怨地望著大門，景燁已經進去很久，百無聊賴得抓把雜草。
    憑她的腦子怎麼也想不明白，見麵就動手的兩人，何時勾搭上，居然能心平氣和坐下來聊天。
    但是為什麼把她關在門外，明顯區別對待，泄憤般將雜草連根拔起，看著光了一片的草地，沈芯拍拍手站了起來，兩人恰好從房中走出。
    “容我再過幾天，把一些事處理完。”
    景燁點頭應允，“隻是王老爺那裏怕是…”
    “王英那裏不用擔心，我會跟他說明。”
    走時，沈芯忍不住回頭凝望，瑛娘站在陰影裏，清冷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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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回到二十年前，那時的端城並未繁華如斯。
    城中大戶，攏共不過一隻手數量而已。
    王英年少輕狂，家底殷實，成日與狐朋狗友廝混作樂，不學無術。
    直到那天，迎春樓滿地海棠更稱的她一身清冷，滿堂的歌伎伶人頓失光華，他的眼中隻看到了她。
    穿過重重人潮，她的目光就這麼與之交彙，那種莫名的情感那麼強烈，她緩緩走上階梯無視舞伎的調笑，簾子被掀起一角，開口時世界都安靜，“是王英麼？”
    她的嗓音卻很溫和。“我奉王老之言，來尋你回去。”
    瑛娘幾乎沒費口舌，他便乖乖撇下同伴同她走。
    王老說，瑛娘是他請回的先生，瑛娘麵色平淡，他卻心中狂喜。
    之後的日子，臨風窗下，她吟詩，他聽之；他作畫，她評之，平淡的不起一絲波瀾，卻是最美的回憶。
    然後便沒有然後了，瑛娘不見了，就在他酒後對他吐露心跡之後。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先的狀態，甚至更加糟糕，他成日成日地買醉迎春樓，借著酒精回憶那驚鴻一瞥，便舍不下，忘不了。
    病來如山倒，大夫直說心病還須心藥醫，王老心知肚明卻無可奈何，他這兒啊，入了執念。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神藥，一年後，王英照常約了朋友，將出門之際，看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怎會忘記。
    他什麼也不管了，隻緊緊地擁住麵前人，生怕眨眼間她又不見。
    他滿心的思念都在喧囂著一個出口，化作深沉索吻，不留絲毫餘地，瑛娘整個人臨近窒息，卻沒忍心推開他。
    何時結束，已經不是重要的事，他隻說：“瑛娘，嫁給我吧。”
    瑛娘點頭，那時他已擁有了全世界。
    婚禮舉行，三天三夜，又是一年，他們第一個孩子出世；第三年，他們迎來小女兒；第十年，兒女承歡膝下。
    幾十年後，他們耳鬢斑白，兒孫繞膝。
    他躺在樹下的敞椅裏，風吹的樹葉沙沙響。瑛娘為他蓋上毯子，他突然伸手捉住她的手，如年少時一樣。
    他說：“有你，我王英此生無憾。”
    瑛娘輕笑著，坐在他身旁，王英輕輕閉上雙眼，一世匆匆而過。
    無憾。
    再次睜眼，瑛娘依舊握著他的手，頂著二丫的麵容，原來之前種種不過是南柯一夢。
    她輕柔地撫過他稍亂的鬢角，和夢中為他蓋毯是一樣輕柔、她說：“我該走了…”
    他明白，這次走便真的再也不會歸來，不再有虛無的幻想期待。
    “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好好照顧自己。”
    瑛娘轉身離開，摸著床邊慢慢流失的餘溫，王英閉上眼，再睜眼時淚已悄悄打濕枕巾。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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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燁解下綁在腰上的葫蘆，打開塞子，紅色身影從模糊到清晰，瑛娘則靜靜呆在一旁。
    待完全顯現，一鬼一妖長得分毫不差。
    “這妖盜得王英以玄冰鎮住的屍身，你將她從我身體裏引出來。”
    景燁依言而作。
    蛇妖在法力下無所遁形，化作蛇身尾部分叉，約有十人長，對著兩人威嚇地吐著舌頭，看起來著實恐怖，但事實是她被困在陣中，並不具威脅。
    瑛娘看了自己還算整齊的屍首，道：“這樣就行了？”
    “我會把屍體交給王老爺，等你入土那日，再將你引入輪回。”
    “恩。隻是王英之前將我的屍體藏得極其隱秘，這蛇妖是怎麼知道？”她看向陣中扭動的蛇身。
    事已至此，蛇妖破罐子破摔，“想知道？我偏不告訴你。”
    一抬手，景燁加了味真火，喜陰的蛇妖自是忍受不住，尾巴拍打著，發出嘶嘶的聲響。
    “臭道士，你等著，會有人來收拾你，他會替我報仇……”話還未說完，像是生生被抹去了聲音。
    她就在陣中化作了灰燼，景燁一驚，明明陣法並不致命，就算加上真火也不足以致命。這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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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瑛娘的葬禮舉行的很安靜，她被埋在了後山，背靠著大數，下麵是湖，王老爺說她喜歡安靜，說這話時臉上很是平靜。
    沈芯偷偷地側頭看二丫，她看起來有些悲傷。
    她其實不太了解這種感受，畢竟她從小就沒娘了，不過她想要是親人去世了，自己肯定也會很難過，她摸了摸二丫的後背以示安慰。
    瑛娘就站在墓碑旁邊，眼神閃爍超越生死的光芒，對著她微微一笑，這次她不再害怕，她和自然融為一體，陽光透過她透明的身體，平添一份壯烈。
    那麼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