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街市窄巷瞬放的淩霄花，囿於毫厘之地爆發出巨大的花火。‘滅千寒’三個字在煞提的腦海炸開，那令他整日提心吊膽的真相大白的一刻終於帶著仇恨的香氣降落到頭上，血液直衝到太陽穴，漲得他頭皮發麻。
    滅千寒來了，而且是為了他。他是莊儲失散多年的哥哥，但此時，這個身份似乎毫無用處。滅千寒更像是他和莊儲之間的導火線，一碰便爆，更是會釋放出兩人身上狂亂的戾氣。
    煞提此刻的狀態根本想不清楚這些，也無暇去想，隻是他被我在蘇克詞手中的手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上一次因為滅千寒，莊儲把他打入天牢，賜他死刑。那麼，這次呢？
    蘇克詞明顯感受到煞提的極端變化，他回過頭，無聲地瞅著莊儲。
    臥房飄過一縷歎息，那是莊儲無可奈何的妥協：
    “不要傷他，把他帶過來。”
    武文之得了命令又急溜溜地跑出去。
    煞提整個人不停往床裏麵縮，莊儲滿臉受傷地又上前一點點，抬手要撫摸煞提的頭發，卻在半空中怎麼也落不下去。最終，他垂下手，笑著說：
    “他是你的師父，對你的擁有了武功後的身體應該更是了解，就宣他來看看你。我就——”
    莊儲心裏十分想要留下，可是卻千萬留不得：
    “我就回承陽殿去了。”
    “我不要。”
    煞提忽然開口，冒出斬釘截鐵的一句話：
    “你不要來，他也不要來，你們都離我遠一點。”
    是啊，你們都離我遠一點，離得越遠越好，如果有可能，我寧願沒有認識過莊氏的任何人。管他天下易主，管他生靈塗炭，與我煞提何幹？我寧願在那一畝三分的圍宮囚禁一生，日日看沙看月聽風聲，也不願為了求得自由身而遇見你們，遇見以愛之名讓我生不如死的人。
    他的臂膀尚可痊愈，可是右手的小指已是廢了，加上已殘的雙眼，還有那不知能否愈合的滿是刀口的臉。
    “來到大莊朝後，我一直把你當做我活著的唯一依靠和證據，總以為隻要有你便有了意義，縱使天崩地裂，你莊儲也絕不會棄我而去。當時的誓言情深還曆曆在目，可如今，你是說要我的腦袋便把我打入天牢的帝王。你渾身的逆鱗誰都拂不得，包括自認為與眾不同的我。”
    煞提的聲音一直是悅耳的，聽上去仿佛帶著童真帶著奶氣。蘇克詞行醫多年，始終信奉病理至上，人是不會被情感左右身體的。然而他感受到煞提的手慢慢變涼，聲音也在一夜之間變得低沉，說話時隱蔽著情緒，有了獨屬於男人的鋼骨：
    “那日在天牢，你怒極了，你簡直要掐死蒙尼敏了。但是千鈞一發的時候，是你自己收回了力氣。那一刻我便知，在你心裏我也如同世間蒼生一般，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罷了。像你說的，沙朽山可以為了我們放棄泰京的一切回到沙智，你卻隻會傷害我來保全自己，你從頭到尾都是這樣。你不過是仗著我愛你。”
    “莊儲，我們這些人，沒有人欠你的債，可以任由你定義我們的生死。我會安心養傷，不會尋死覓活傷春悲秋，更不會仇視這皇宮裏的任何一個人。我隻希望，你我從此再無私情，君是君，臣是臣。不要在開心時向我施舍你的憐惜——”
    煞提的眼前看不見任何東西，但仍是目光炯炯，身體當中充滿了渴望生命的力量：
    “因為我是個男人，還有就是，你不配。”
    赤蘿台重歸寂靜，蘇克詞在床邊默默陪著煞提，腫著臉笑得滑稽：
    “煞提，剛剛我都已經做好了阻止你輕生的準備，可你好堅強，可我從前認識的煞提一點都不一樣。”
    煞提的睫毛在空氣中一顫一顫，他回握住蘇克詞的手，說：
    “剛剛我也做好了你會衝出去追沙朽山的準備，但是你好鎮定，你也和從前的蘇克詞不一樣了。”
    蘇克詞笑：
    “經曆的這些天總算明白，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呢？盡管生死在天，可是謀事在人。他走了，但他必定愛我。隻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煞提笑著閉上眼，一滴眼淚被吞回眼眶。
    蘇克詞啊，其實你猜的沒錯，當蒙尼敏的刀劃過我的臉時，我便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我拖著這副半殘的身體，還有什麼活著的必要？可是，我怎麼能死呢，我若是死了你在這宮中該怎麼辦？沙智族又該如何在大莊朝立住腳？
    所以我要活著啊，要頂天立地的在這世間，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再也不允許任何人騎到我的頭上。
    莊儲一個人走在回承陽殿的路上，耳邊回響著煞提的話，一字一句，戳得他心如刀割。一路低著頭的他並不看路，知道眼前被陰影所籠罩，才緩緩抬頭。
    武文之汗津津的臉就在眼前，腰側插著一把利劍，血緩慢地流著，疼得武文之嘴唇烏青。
    莊儲一動不動地盯著，盯著武文之身後的人有什麼動靜。
    修長的手指附上武文之的肩膀，將武文之緩緩拉開，露出一張絕世登仙的出塵臉孔。滅千寒額間的雪蓮閃著危險的銀光，雙眼直盯著莊儲，殺機肆意蔓延，勾唇冷聲諷道：
    “好久不見，襄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