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副將這是什麼意思？老夫愚鈍，看不懂。”
    舒格看著跪在自己腳邊的沙朽山，問。
    雙膝猶如被千萬根針刺穿，沙朽山閉上眼，他痛恨這樣的自己。可是最終，他還是被逼上了這條路，他不得不求助於舒格，不得不丟棄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請丞相求求皇上，免了大王子和蘇克詞的責罰吧。”
    “哦？”
    舒格眼窩深邃，千萬謀劃醞釀其間，令人看不清楚：
    “沙副將這麼說，可真是讓老夫擔待不起。古人常道人各有命，就讓兩位公子生死在天吧。”
    說著便要拂袖而去。自天邊簌簌的飄雪，落到沙朽山的肩膀上。他拽住舒格的袖子，低聲說：
    “我會率領沙智族的兵馬退回並渺都以外。”
    他抬起頭，臉上蒙著一層絕望，那原本神采奕奕的青年已經不見了：
    “從今往後，再不幹涉大莊朝的政務，世世代代，駐守邊疆。”
    舒格終於笑了，他握住沙朽山冰涼的手，將沙朽山扶起來：
    “沙副將如此誠意，老夫自當竭力在皇上麵前美言。沙副將快些起來吧，畢竟這男兒膝下有黃金啊。”
    沙朽山抬眼，看著舒格向他伸出的手，沒有把自己的手遞過去，而是自顧自地起身，用已經麻木的雙腿支撐自己沉重的身體。他盯向舒格的眼睛，盡管那老謀深算的眸子他根本看不盡算不清，可他還是執拗著說：
    “丞相說得在理。不過在我們沙智族，另一句流傳得更廣的話是‘千金散去還複來’。大概是邊疆貧瘠之地向來擁有的便少，於是最不怕失去。更何況，我失去得心甘情願，沒有一絲悔意。”
    他做了個揖，笑道：
    “作出的承諾我定會履行，告辭了，丞相。”
    轉身的時候，沙朽山抬頭看著泰京城的天空，笑著哭了。
    淚水模糊了眼眶的瞬間，天邊忽然驟變，自北方下起了流星雨。然而深宮是沒有人會被這些所吸引的，流星的價值還不抵皇上的一抹笑一道賞賜來得值錢。沙朽山滿宮事不關己的冷漠人群，忽然對著星羅蒼穹仰頭嘶喊：
    “蘇克詞！我愛你！”
    毛筆在上好的宣紙上一頓，登時暈染出一片黑。
    莊儲哽著喉嚨，收回即將落筆的字。就在剛剛，下意識地，他是要寫出煞提的名字來的。武文之貓著腰輕聲問：
    “皇上，奴才給您換張紙？”
    莊儲抬手攔道：
    “你有沒有聽到，有人在喊？”
    武文之頓了頓，道：
    “沒有啊皇上，您大概是太累了，傷心勞神得把身體弄傷了。”
    冬風吹開了筆墨紙硯旁的窗子，仿佛將人生吞活剝般的風狠狠吹在莊儲身上，他轉過臉，麵朝冷風，歎道：
    “怎麼會聽不見呢？這滿宮的狂風裏，都是煞提一聲聲地對朕說著，我恨你啊。”
    莊儲的模樣有些恍惚，武文之想起前天皇上對煞提震怒的樣子，又看皇上此刻這般魂不守舍，竟完全摸不透這人的心思，隻能試探著問：
    “皇上您，當真要處死他們嗎？”
    莊儲依舊是丟了魂般，有氣無力地說：
    “天牢裏的那兩個人，是天下僅有的敢稱呼我大名的人，這樣的人，我又怎麼會真的要他們的命。但我若不狠下心弄出些大動作，有些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您是說，公主？”
    莊儲將窗子關上，說：
    “以大莊朝現在的狀況，是萬萬不可與遼疆起衝突的。她要做皇後，朕就隻能給她皇後的位置。她要朕與身邊的人反目，朕就隻能把他們統統關入大牢。”
    武文之一針見血地說：
    “可是現在，她可是要他們的命啊。”
    “小武子，你別忘了，煞提可是沙智王族唯一的男嗣。就算蒙尼敏有心要了他的命，她身邊的舒格也是不敢的。這兩個人看似相互扶持，實則也在互相牽製。與遼疆結親疏遠手握兵權的沙智，的確是天經地義的事。舒格他，一會兒應該就會來替他們求情的。”
    武文之正聽得認真，身邊忽地跑來了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來回瞟著不知該向誰說話。武文之了然地使了個眼色，正準備出去，被莊儲叫住：
    “有事就說。”
    那小太監嚇得滿頭大汗，哆哆嗦嗦地跪下：
    “啟稟皇上，蒙尼敏公主她、她、”
    莊儲不耐地問：
    “她又怎麼了？”
    小太監的臉都嚇白了：
    “她聽聞舒格丞相進宮替沙智大王子求情，衝去說要一根一根夾斷大王子的手指並花了大王子的臉！現在，那小指已經廢了！奴才不知道公主還會幹出什麼事，而且聽獄卒說大王子忽然間雙目失明，再這樣下去這人真的被折磨得不用活了啊！”
    瞎了眼。花了臉。斷了指。
    這些話晴天霹靂般魚貫進莊儲的耳中，已經顧不得這是哪裏自己是誰，大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