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與冥禮王相見不過時隔數月，可對桌而坐把酒言歡之時，莊儲隻覺得在並渺都的安穩歲月已是恍如隔世。那般陌生的回憶，連帶著冥禮王的音容笑貌都仿佛陌生人一樣。
    “接到你命人傳來的信後，我便快馬加鞭地趕來了。我在西異國也對大莊朝的戰事略有耳聞，心中總是惴惴不安，莊赫為人陰險狠毒，定會把你逼上絕路。所以我一早便整頓了士兵嚴陣以待，沒想到竟當真派上了用場。”
    冥禮王痛快豪飲，戰場上的酒自然比不得宮廷的酒好喝，可大家都清楚，到了這裏就是一隻腳踏進墳墓裏的半條命，因此冥禮王加倍珍惜現下入口的每一滴酒。
    莊儲更加明白這個道理，心中對冥禮王義薄雲天的氣節更加敬重，敬酒道：
    “我莊儲不知前世做了多少善事，今生遇到這麼多肯與我出生入死的英雄豪傑。如若能夠贏得戰事僥幸活下來，莊儲必定鞠躬盡瘁報答冥禮王的恩德。”
    冥禮王道：
    “四皇子，今日我肯帶兵援助你，心中已將你當做了親兄弟。當日在邊疆不告而別，我心裏始終對你和四王妃深感惦念，回到西異國後更是日日自責不已。而今我重返大莊朝，也算是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事。”
    莊儲這才想起自冥禮王來時便未提及莊孟氏，於是問道：
    “此行並未看到母後，不知她進來可好？”
    冥禮王的笑容緩緩消失，輕輕放下酒杯，說：
    “她走了。早在從邊疆出發的第二日便走了，連西異國的疆土都沒有踏上。”
    莊儲自知問了不該問的話，可又想到莊孟氏身為自己的母後服侍父皇多年，便追問下去：
    “怎麼會這樣？她去了哪裏？”
    冥禮王仰頭灌了一大口酒，雙眼已是落寞不已：
    “臨走前她隻說了一句話：心中牽掛已亡，走去何處都是漂泊流浪。我沒有追問下去，所以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蒼穹之下盈滿了滄月光華，給渡水河鍍上了一層柔光，黑夜之中植物在靜謐地生長，暗自草長鶯飛，仿佛刀劍上的舞蹈。
    蘇克詞坐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任由沙朽山挽起自己的褲腳，將藥水塗在膝蓋的流血處。平日裏沉默寡言的沙朽山此時絮絮叨叨的：
    “說你是蠢貨還要對我發怒，那冥禮王來了就來了，你下跪做什麼？有那麼激動嗎？一下磕到刀槍上，你這腿不要了？還說是太醫呢……”
    也不知是刀槍還是腿觸到了蘇克詞的心扉，他忽然間把腿抽回來，握著自己的右腿說：
    “若是我這腿真的廢了，那也是上天給我的報應，我罪有應得。不要費心包紮了，算了。”
    沙朽山用力把蘇克詞的腿拽回來，不由分說地給他纏上紗布，動作一氣嗬成不容蘇克詞有半點反抗。包紮過後不等蘇克詞有所反正，他便一下把蘇克詞猛撲在石頭上，呼吸相近之時蘇克詞吞吐的全部是沙朽山的怒氣。
    “十七年前的事你到底要自責多久？你也是被逼無奈為了活下去才做出選擇，你為什麼要如此折磨自己？”
    登時，蘇克詞的腦子炸出一團迷霧，他推開沙朽山站起來，問：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你怎麼可能知道？”
    沙朽山看著蘇克詞拉開兩人的距離，被深深地刺痛了眼睛。他走進蘇克詞，將人抱進懷裏，大聲說：
    “十七年前沙智城邊，你舍棄了四皇子的性命，可你忘了你救下的那條命了嗎？那個向往戰場淘氣跑出城的孩子身受重傷，是你救了他，你忘了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蘇克詞的眼中浮現出十七年前的種種，那些關於他的，而他一直認為微不足道的故事。他楞楞道：
    “是你……”
    話音剛落，蘇克詞被沙朽山一個蠻力拉到眼前，沙朽山眼中無數情愫在焚燒，灼灼地焦擾著蘇克詞的心神。他說：
    “就是我，你這個蠢貨。”
    然後，強硬地封住了蘇克詞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