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前塵顧朝 第一章 江山易主亂世崩 別有憂愁暗恨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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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禿鷹過,萬裏風蕭索。
這是大莊朝橫縱數萬裏國土上唯一的大漠,蒼鳥在一望無際連接天際的蒼穹疾速盤旋,淒厲的悲鳴震蕩在戰火廝殺的這片風沙席卷的土地上。
黑壓壓的烏雲慢慢聚集在沙智族的城中,千軍萬馬虎視眈眈地在城門外蓄勢待發,隻等著他們的將領---四皇子一聲令下後全軍出擊,將叛軍沙智王擒獲,交到皇上手中,不枉半年來駐守邊疆保衛國土之苦。
莊儲身騎戰馬矗立在身後身披鎧甲,手持鐵槍的十萬戰士前。
他墨色的濃眉俊挺如鬢,剛直的鼻梁使他的臉部輪廓深邃而清晰,漆黑的眸子散發著熾熱的光芒,仿佛熱血一般在眼底流轉,英氣萬丈。
父皇常常說,他長著一張天生能夠反轉乾坤的英雄麵容。
他是為了戰場而生,為了蒼生而生,更是為了天下而生。
“提著沙智王的頭顱凱旋歸來之日,就是你登上太子之位,正式作為儲君麵昭天下之時。”
接過聖旨的時候,父皇隻對他說了這一句話,便命他帶領十萬精兵上路了。
如今半年過去,沙智族已然損兵折將散成一盤沙,隻留下最後的一座王城風中飄零,潰不成軍。
最後一擊就在此時。
漆黑的眸子閃過堅毅的光芒,莊儲高舉右臂,紋樣繁複、雕龍附鳳的金槍劃過漫天風沙,在半空中紋絲不動地垂直。
“進城!”
金槍直指城門,莊儲右臂用力將金槍隔空刺入城門的縫隙。隨後抽動馬鞭,馬蹄聲踢踏而過,所過之處卷積沙塵,人影模糊。
莊儲駕馭他心愛的戰馬---追雷,勒緊韁繩,馬蹄騰空而起將城門衝破。千軍萬馬踏過殘破的城門,向著沙智族的王城前進。
“用力啊,再加把勁兒!”
福壽綿延鼎中嫋嫋地升起縷縷溫香,婆子們一個接一個從紗帳中端著木盆走出來,行色匆匆地將盆裏的血水倒掉,再一個接一個回到紗帳中,循環往複。
有女人隱忍的苦吟聲從帳中傳來,悲戚綿長,源源不絕。
氣質攝人不怒自威的男人在大殿中走來走去,時不時向偏殿看一眼。看到婆子端著盛有血水的盆子走出來時,眉毛會不自覺地緊擰起來,周身散發出更加讓人膽寒的氣息。
鼎香的煙氣越發濃鬱,終於,殿中響起了一陣響亮清脆的嬰兒啼哭聲。
“生了!是個王子!王後為沙智族添了第一個王子!”
婆子大汗淋漓地跑出來,淚眼婆娑地向殿中男子彙報著。
男子喜不勝收,滿是陰霾的麵容剛剛有所緩和,另一個婆子慌慌張張從偏殿跑了出來。
“王,不好了!王後大出血了!”
“你說什麼?!”
被喚作王的男人立刻橫眉立目,煞氣從後背湧出,抬起腳就向偏殿走去。剛走出兩步,就被殿外的通報聲叫住:
“王!莊軍攻破王城了!”
千軍萬馬踏著鐵蹄衝破王城,所過之處,片甲不留。
兩軍交戰,實力懸殊,沙智族已然節節敗退。
沙智王站在王城城樓上,俯瞰整個王城的硝煙彌漫。不計其數的宮人奴才被莊軍擒獲,誓死抵抗的沙智軍一個個倒在刀槍下。隻要再攻破王宮的宮門,沙智族就當真覆滅了。
此時莊軍士氣磅礴,莊儲帶領著莊軍向王宮進發。
嬰兒的啼哭聲久久回蕩在王宮上空,敵軍步步緊逼宮門。沙智王緊繃下巴,冷眼看著破敗的沙智城,心中枯成一片荒原。
他愧對於沙智族的族人,愧對於列祖列宗。
為什麼上天要在他第一個兒子出生的這天,同樣將沙智族毀於一旦?並且要他與最愛的夫人陰陽兩隔?
這孩子,果真是沙智族的禍星。帶著滿身的煞氣降臨人世,帶給沙智族前所未有的災難與恥辱。
數十位將軍和大臣正俯首立於沙智王兩側,等待他們萬世敬仰的王一聲令下,誓死守衛沙智族的疆土,守護沙智族寧死不屈的族魂。
然而,他們等到的卻是---
“告訴莊軍,我沙智族願歸降於大莊朝,永生永世,永結同好。”
得了消息的莊軍一片歡欣鼓舞,戰士們的歡呼聲在淒迷的沙智王宮下連成海洋,仿若白晝和黑夜的對比,如此不同。壯士們紛紛振臂高呼:
“皇上萬歲!大莊朝千秋萬歲!四皇子千歲千千歲!”
整齊而嘹亮的聲音排山倒海般衝進莊儲耳中,他的嘴邊綻出一抹笑,光彩奪目,俊美無它。在這蒼茫的荒漠中,照亮了整片大地。
然而,右腿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嘴唇也在瞬間變得烏青,渾身發軟,冷汗遍布。低頭一看,一支紋鷹箭正插在他的右腿上,泊泊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的右腿流出,順著腿在地上聚成一灘黑紅的血。
戰馬追雷仰天長嘯,驚動了後麵的士兵。他們看到他們尊貴無比的將軍失去了意識,正搖晃著身體從馬上倒下來。
“將軍!”
麵料上乘的紋鳳紅緞衣裳包裹在不斷蹬著小胖腿的奶娃娃身上,婆子抱著奶娃娃走進王宮正殿。燭心燃盡,殿內昏黃陰暗。婆子命奴才換了燭燈,走到沙智王身邊,托著奶娃娃遞到沙智王眼前。
“王,不要太傷心了。您看,大王子生得多麼好呀。”
沙智王低頭看去,玲瓏剔透,俊白可人的小嬰兒正喜盈盈地對著他笑。不同於其他剛出生的孩子一般樣貌醜陋,這小嬰兒打從降生就長著澄澈通透的眼睛,通身如雪般晶瑩惹人憐愛。
“大王子的樣貌從出生就這樣不凡,將來必定是這天下數得上的人物啊。王,您還沒給大王子取名字呢,是取沙姓,但叫什麼名呢?”
“沙姓?”
沙智王麵色一暗,盯著麵前的孩子,明明是俊俏討喜的模樣,在他眼裏卻無比可憎。
“天降煞星怎麼配得上沙智王族的姓?把這孩子改煞姓,取名煞提。”
婆子大驚,急忙跪下道:
“萬萬不可啊!這…族裏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這可是大王子,是王後留下的唯一子嗣啊!”
沙智王一手提著孩子,一手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王後就是被這個孽畜害死的!還有我的族人們,全都是因為這煞星的降生,沙智族才會落得歸降的下場!把這孩子關到圍宮,此生不得出去半步,違者按族規處置!”
莊軍的營帳內,隨行太醫滿頭大汗伸手握住紋鷹箭。莊儲雙眼緊閉,素來神氣飛揚的臉龐此時無比蒼白,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孱弱。他的脖頸以下已經全部化為烏黑色,紋鷹箭上的劇毒正在從他的右腿漸漸蔓延到大腦。
太醫屏息凝神,握住紋鷹箭的手微微顫抖。
這是承載了當今聖上對於儲君期望的四皇子,即便不說,這宮中也人人都明白,四皇子就是未來的天子。
盡管這個出身於皇家,尊貴無比的皇子從小在深宮中被無數奴才伺候長大,卻依然抵擋不住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身上傲視天下、指點江山的英武雄才。
可是,在皇室,過度的鋒芒和受寵就是噩夢的開始。後宮如此,皇嗣之間更是如此。古往今來,多少兄弟反目、手足相殘的血淋淋的曆史被載入史冊?
宮廷的鬥爭亦是歲月的鬥爭,人們都以為爭的是智謀和心計,其實,這恰恰是最為次要的。宮廷的鬥爭,爭的是生命。誰活到最後,誰就是最大的贏家。
蘇克詞的右手越抖越軟,他伸出左手擦了擦手心的汗,包住自己顫抖的右手。兩隻手都握住紋鷹箭,準備將箭拔下。
他不過是太醫院資曆尚淺的學徒,年僅十六歲,無論是醫術還是經驗,作為太醫都遠遠不夠資格。而就是這樣的他,竟然被指派來邊疆的戰場負責四皇子的安康。
戰場是什麼地方?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人奪了項上人頭的地獄,終日生活苦不堪言的荒蕪之地,大有可能有去無回的亡命崖。四皇子年紀尚小,性子純真,皇上雖有意把他放到艱苦之地試煉一番,卻也必定是對這個最欣賞的兒子極盡寵愛的,怎麼會隨意派遣自己這個毫無實戰經驗的太醫來保護四皇子的安全?
這紋鷹箭上的劇毒名為黑風散,是中原地區邪教害人時常用的毒藥,在邊疆根本無可流傳。而且,鷹被視為沙智族的神鳥,除了沙智王的服飾之外是萬不可被紋刻在其他地方的,更不要說是用於暗殺的箭了。所以,蘇克詞斷定,射箭的人必定來自中原,並且很可能就是宮裏的人。
想到這兒,蘇克詞抖得更厲害了。膽敢暗中加害四皇子的定不是簡單人物,那人此刻也一定在暗中觀察帳中的動靜。
拔出箭的手停頓一下。蘇克詞心中舉棋不定。
這人,他到底救還是不救?
他隻是個自身難保的小太醫,他的日子還長,他隻想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並不願參與進這些皇家的明爭暗鬥中。
心頭一狠,紋鷹箭被一舉拔出莊儲的右腿。放到水裏,一大盆的水立刻變成黑色。
是什麼樣的人,竟這般狠心?出身於皇宮的不外乎皇室的人,即是皇家人,必定與四皇子有著密不可分的血脈之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蘇克詞稚嫩的麵龐呈現出與他氣質不符的淡淡哀愁,他是很同情也很可憐這個四皇子的。一眼望去就必定不會平凡的天之驕子,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他真的很想拚盡了渾身醫術救治四皇子。
可是,他不能。
他還有自己的性命要保護,老天作證,他是真的愛惜自己的性命。
於是,他裝作略略猶豫並且扼腕痛惜的樣子,對等在賬外的士兵們說:
“四皇子中毒已深,命是保住了,可是這右腿,怕是一生就這樣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