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知道，田程遠真的是個大少爺。
    他是家族企業裏的一份子。
    因為年紀尚小，所以沒有職位，隻是偶爾去一些連鎖的小店裏麵逛逛，“學習”一下。
    我們相遇的那個夜晚，他便是從一家小店裏麵出來。
    令人驚訝的是，田程遠身上一點大少爺的蠻橫都沒有，似乎貴族這個詞就是為他設計的。
    隻是偶爾的時候還會羞怯的像個幾歲的小男孩。
    他對我實在是太好，好的我都不敢相信。
    我們周末晚上都廝混在一起。
    像他這樣在學業上需要名列前茅，在家族裏需要做足了功夫的人，能倒出時間來和我在一起真是讓我不由的驚訝。
    他，是真的喜歡我？
    想到這一點，我冷笑，這未免也有點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記得，田程遠和我第一次上床的時候青澀極了。
    那張羞紅的臉上分明的顯露出表情來，跟他平時的穩重冷靜絲毫不符。
    明明緊張害羞的不得了，硬是配合我花樣百出的要求，身體都不由得僵硬。
    氣氛正好，我不由得想欺負他，調笑道：“你不會是雛兒吧？”
    “嘉辰……唔……”，他略帶乞求的叫我，然後用手臂環住我的脖子，用一雙水潤的紅眼睛委屈的看著我，像個白兔子，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淚來。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低頭狠狠吻住他的唇。
    我從前哪一次都沒有在床上這般盡心盡力的討好一個人。
    情潮過後，我洗完澡，見他依舊紅著眼睛，表情呆滯的坐在床頭。
    怎麼回事？
    他終於見到我出來，隻是看了我一眼又重新發起呆來。
    他的神情裏有一絲頹唐。
    我在床邊坐下，“去洗個澡吧，恩？”
    他木然搖頭。
    我笑笑，用食指抬起他的臉，吻在他臉頰：“留在裏麵對身體不好，乖，聽話。”
    他這回便沒有做聲。
    我隻好輕輕擁住他：“還是……你想讓我幫你洗，恩？”
    他終於回頭看我，卻倏地落下淚來。
    我愣住。
    他把臉擠進我的肩膀，抽泣起來：“我真的做了，這回我真的是同性戀了……”
    我心裏一痛。
    原來如此，田程遠沒有我的瘋狂成性，他是一個從小到大都規規矩矩的乖寶寶。
    他甚至永遠在這個社會的上層，用一種天之驕子的心態麵對所有圍繞在他身邊的人。
    他相信自己永遠是最優秀的，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劃分到人群之外。
    他的家族，他的自信，他的人生，從來沒有讓他這樣做過。
    而他的未來也注定是一片金黃，萬人注視，莫不敬仰。
    也許他隻是迷茫，在惶恐猶疑中抱有一絲乞求的希望。
    至少在今晚前沒準兒還有。
    但是現在，沒有了。希望終於在掙紮中湮滅。
    我給他的事實就在眼前。
    他的眼淚讓我產生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愧疚感。
    我沉醉在我的癲狂裏麵，卻不知道傷害了多少人。
    而田程遠隻不過其中之一。
    也許有人給過我真情，卻統統都被我用酒精和瘋癲推拒。
    我之前的那些情人，他們是不是也在無數個漆黑的夜晚裏麵流滿臉酸澀的淚？
    而我一無所覺。
    我總是太過在意自己有多痛，卻完全不把別人的傷口當回事。
    原來不是他們拋棄我，而是我在玩弄他們，然後我又把所有的罪責推到他們身上，在酒吧裏麵當著眾人的麵買醉以博取同情。
    讓所有人都注視我，看著我，哪怕他們想的是：“嘖嘖，這不又是那個可憐見的麼？”
    說到底，最卑鄙的還是這個自私的，缺愛的，我自己。
    我心中苦澀，愧疚難當，隻能緊緊抱住他，讓他哭個痛快。
    那句對不起卻哽在喉嚨裏，就是說不出口。
    我下意識裏知道，如果我對他道歉，那麼我們就會捆在一起一輩子了。
    可我是真的，不愛他。
    不是愛的所謂約束，到最後隻能是兩個人的痛苦。
    他終於慢慢平靜，並且昏昏欲睡。
    他靠在我肩膀上，閉著眼睛，我剛要把他放在床上，他卻一把揪住我，睜開眼睛喃喃道：“可你為什麼不愛上我……”
    田程遠說完，毫無察覺的睡過去。
    我被猛然嚇住，心髒因為那句話捅出來一個血口子，淋淋瀝瀝的血淚湧出來。
    原來他最害怕的不是周遭的眼神和抨擊，而是他絕望地察覺到他第一次愛的人，讓他有勇氣踏出第一步的人，根本沒有愛上他。
    這是玩弄，是背叛，是欺騙。
    他這樣鋌而走險最終卻注定什麼都換不來。
    他知道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他，到那個時候，他要怎麼辦？
    我帶給他一個灰暗的未來，然後把他獨自留在那裏，麵對永無止境的寂寞和惶恐。
    兜兜轉轉，迷迷茫茫，直到有一天，發黴生鏽。
    而最殘忍的是，他竟然活生生的忍耐下來。
    我咬緊牙關，壓抑心中翻湧的感情，給他掖好被角，溫柔地撫摸他的臉。
    隻是這種溫柔，與他的不同，沒有愛情，隻是愧疚。
    於是我便和田程遠在一起，沒有再找別人。
    田程遠真是個十足的紳士。
    他對我細致入微到我的任何表情和心事都逃他不過他的眼睛，簡直就是我肚子裏的蟲子。
    他能明確的看出我今天又和家裏人吵架，給我安慰。
    他能知道我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去的哪間酒吧坐哪個固定位置，會喝多少酒，在那個時候我希不希望他出現。
    他會在我宿醉到神誌不清的時候親自過來接我到賓館，打電話解決學校的曠課問題。
    他會看出我的高興來，然後建議一起去兜風，到處旅遊。
    他真是阿修羅般的完美情人。
    當然，他也再清楚不過的是，我沒愛上他。
    誰都沒有說出口卻心知肚明，我有的時候的曖昧態度赤裸裸的說著，那樣的關係隻不過停滯在“玩玩”的程度裏。
    可是田程遠還是這樣的投入進來，不顧一切，直到最後，尷尬收場，滿身傷痕。
    寂寞的時候，其實誰都是一個樣子，我聽過王家衛這麼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