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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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路鈞培裏,能在這裏擁有一套三層洋房之人,都是當日黃金榮眼前的大紅人,今日的青幫元老。一身黑色西裝的陳天榮站在門外徘徊,他答應了陳世昌前來,卻沒膽子跨進這道門檻。一旦進去了,就是永遠和衛滿鈞斷了幹係。滿口忠孝仁義,卻為了生存背信棄義,他不想做這樣遭人唾棄的卑劣走狗。
“小少爺,老爺請您進去呢。”開門的丫鬟清麗秀氣,說話的聲音也煞是好聽。若非陳世昌早已洞悉後輩心意,也不會派人在此等候。
若在平時,如此美人他自當多看兩眼。可惜此時的陳天榮沒這份心情,也沒時間猶豫,低著頭就進了門。
滿頭白發的陳世昌歪在沙發上,禮帽擱在身旁,胸前長衫口袋中揣著懷表,看起來像極了學社中的老先生。“怎麼,是怨我殺了他,還是怨他的後事不夠風光?”他雖然老了,但與衛滿鈞不同,氣勢不減當年,狠毒更甚於當年。
陳天榮恭恭謹謹叫了陳世昌一聲三爺爺,卻沒敢回答那個問題。
“坐吧。”
陳天榮依言坐下,看著杯中茶葉翻轉,有些恍惚。它們即使是翻騰在秘色瓷燒製的杯盞中,依然逃不出被人宰割玩弄的命運。
陳世昌開口道:“從明日起,你就跟著月笙吧。”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嗯。”陳天榮雖然答應了下來,卻透著千百個不願意。
“在你師父墳前磕過頭了?”
“是。”
“那這師徒情意就斷了。幫裏日後是杜月笙一家獨大的,老頭子的風光都能被他掩了去。”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陳世昌眼裏流露出了老者的悵惘。青幫排輩嚴謹,但杜月笙隻用了二十年,就與黃張二人鼎足而立。再有下一個二十年,他將成為上海灘無冕之王。
陳天榮有些猶豫,他聽得出陳世昌是顧忌同宗情意,才真心為自己謀劃未來。但與衛滿鈞多年師徒情誼,不是三言兩語便能抹去的。“天榮知道您是為我好。隻是當下還想不明白一些事情。”
陳世昌不屑的笑了,到底是少年人,不懂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杜月笙和明仁串通好的——杜月笙賺了你師父的性命,明仁賺了周家的藥業工坊。明白了?”
怪不得,當日就有周氏藥業老板買凶殺人被巡捕房羈押,藥業易主的消息見報。明仁竟從受害者變成了受益者。亂世,藥物能與黃金等價,他用自己的弟弟,套得了金山銀山。陳天榮苦笑,答道:“明白了。”
“都是數一數二的狠角色,遇神弑神,遇佛殺佛。你要想平步青雲,就乖乖跟在他們身後。”
“是。”陳天榮心想,這大概也是陳世昌放棄師父的原因,他選擇用師父的性命換一個安逸晚年。這時的陳天榮並不怨恨誰,因為無論換了誰,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
“別喝了,又喝不醉。”安琪搶過陳天榮的酒盞擲在地上。她不過是大世界的眾多舞小姐之一,三分姿色,五分身段。卻是陳天榮最信任的人,或者說是陳天榮的愛人。
“你怎麼知道我喝不醉,大爺今天就醉給你瞧瞧。”陳天榮麵色通紅,瞪著眼睛回應道。卻是目光澄澈,沒有半分醉意。
“放出去的貓兒就要回了,大爺你心情不好,也犯不著在我家置氣。”安琪徑自坐下,撐著下巴看窗外雨點淅淅瀝瀝打在窗簷上。
比起北方苦寒,上海不是真的冷。隻是陰森壓抑,像人在水中掙紮,最終窒息在冰冷的感觸中。
“大哥,小弟凱旋而歸!”
“不愧是貓兒。”安琪望著抖著額前雨水的少年,嗤嗤的笑道。
昔日水泊梁山,八麵玲瓏心思縝密當屬燕小乙,忠心護主審時度勢更是令後世敬仰。可單論起八麵玲瓏,燕小乙再世,也及不上如今上海灘的包打聽白宗飛。隻要給個名號,沒什麼消息是他打聽不出來的。正是憑著這份旁人無法企及的能耐,白宗飛在上海日新月異的洪流中穿梭遨遊,悠閑自在。
“知道什麼了?”
“什麼都知道了,你問我答。”白宗飛慵懶的趴在圓木桌上,伸手就抓起花生粒塞到嘴裏,嘎嘣嘎嘣的嚼著。
“他娘是誰?”這是陳天榮最為無奈的地方,白宗飛自己完全沒有辦法清楚明白的講述一個人的生平過往,必須有人一件件問,要不然這小子就能把些不相幹的桃色故事無限誇大,如街頭評書先生般描述得繪聲繪色。
“當年上海灘最嬌豔的交際花吳紋,後來給明崇做了外室,就生了這個孩子。據說——”
“停!”陳天榮一巴掌拍在白宗飛腦袋上。根據他這麼多年的經驗,白宗飛的據說後麵,就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故事。“後來那個女人呢?”
“死了,自殺的。”白宗飛揉著腦袋,無不委屈的答道。“那個女人死了之後明崇就把明義領回家給了正室做兒子,反正大家族嘛,也沒人追究這種事情。”
吳紋怎麼死的這種問題陳天榮沒有絲毫興趣,死都死了,藏著再大的秘密都已然沒入黃土化為塵泥。於是他接著問道:“明仁對他這個弟弟怎麼樣?”
“好,特別好。捧在手裏怕飛了,含在口裏怕化了。隻要是明義提出的要求,他沒有不答應的。絕對是上海灘長兄如父的好典範。”
長兄如父,陳天榮對於這個詞語很有興趣。通常家族爭鬥的最終勝利者,都是以一家之主的魄力牢牢控製著其他人。“明氏所有的企業,明義有多少?”
“一半。除了最新收購的製藥工廠。”
聽到這裏,安琪插嘴說:“自己的弟弟被人擺了一道,哥哥心安理得的進入醫藥行業。長兄如父的傳聞還是不可信嘛。”她是陳天榮的女人,自然知道陳天榮所在之處發生的事故,何況衛滿鈞於她們姐弟而言,也算長輩。
白宗飛一顆花生噴了出來,叫道:“什麼呀,我的意思是那個全部是明義的。現在上海灘,明義是比他哥更有錢的金主。”
這倒是奇了,但事情應該更容易了。陳天榮點點頭,繼而問道:“就你感覺,明義這個人怎麼樣?”
“除了不出去吃喝嫖賭,和一般大少沒什麼區別。”
“這區別可大了。”安琪嘀咕著:“沒有一點惡習的少爺,可是上海灘的稀罕物。”
“姐,你能不能認真領會一下。”白宗飛皺著眉頭哼哼道:“他隻是不出去吃喝嫖賭,不代表他不喜歡吃喝嫖賭,你見過哪個富家子弟不喜歡這些東西了?他不做,隻是因為身體差,明仁不讓他去。”
“天生的?”那一日在碼頭,陳天榮確實發現明義的身體有些問題。
“不是。”白宗飛搖頭,突然露出一副神秘的樣子,說道:“市麵上的說法,是明家小公子遇到匪徒襲擊,子彈擊中肺部後留下的病症。實際上——那個匪徒很有可能就是明義他爹。”
“明崇假扮匪徒襲擊自己的兒子?”安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明崇他在家裏動的手。那些記者誰敢不看明家的眼色,自然是明老爺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寫嘍。”對於自家姐姐的理解能力,白宗飛表示質疑。
“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說話的人是陳天榮。
“這件事情知道原因的人隻有三個,而且事發後不久,其中一個就死了。而現在尚在人世的兩個人,我都接觸不到。”
“你知道說你不知道不就完了。”聽完白宗飛搖頭晃腦的饒舌,陳天榮扯著他的耳朵吼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明仁和明義一定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被扯住耳朵的白宗飛疼得齜牙咧嘴,不禁喊道:“大哥!姐夫!疼!”
這一喊,倒讓陳天榮停下了手,望著滿臉緋紅的安琪不知所措。
“原來這一招這麼有用,姐夫你害羞啥。”白宗飛腆著小臉笑道,弄得陳天榮和安琪很是尷尬。
“既然明義身體不好,明仁怎麼會放心讓他一個人出洋留學?”
“明義要去啊,為了這件事情他和他哥在家裏吵了一架。然後明仁就同意了。”白宗飛聳聳肩,反正明家的事情,沒多少是能夠用常理解釋的。
陳天榮點點頭,對安琪說道:“既然這樣,我就自己去了解。”
“可是杜老板那邊——”
“他如果真的想和明家走在一起,就不會拒絕我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