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混混已經不小了，算起來也二十八九了。
    小混混也不再是混混了，是賣菜的。
    已經勉強算得上成功企業家的好學生站在小混混的攤前，老板，給我一斤西紅柿和一斤茄子。
    正在掰白菜幫子的小混混猛地抬頭，錯愕地盯住一身氣質的好學生，然後立馬低頭拿塑料袋胡亂地塞進幾顆西紅柿和茄子。
    沒稱重也沒說多少錢。
    好學生自然地接了過去，也沒有給錢的意思。
    好學生說，你快收攤了吧，我等你一起吧。
    確實快收攤了，都下午1點多了，菜場裏就剩寥寥的幾個人在轉悠，連賣菜的攤子都收了大半。
    小混混不出聲，就撩起襯衫擦了擦滿頭大汗。快入秋了天還是這麼熱。
    好學生打開手中的袋子朝裏看了看，又說，我還沒吃飯，你給我做個西紅柿炒蛋和青椒茄子吃吧。
    小混混把菜搬到菜場裏租的一小塊閣間裏，然後又仔細挑了些青椒。
    出了菜場，小混混提著青椒徑直地走向一輛老舊的麵包車，跟在後麵的好學生就把伸進口袋摸鑰匙的手抽了出來。
    麵包車平時用來裝貨的，有時候拿貨多了後麵放不下也往前麵副駕上堆。
    小混混翻出放在車裏的外套，墊在副駕上。
    好學生開了車門，把外套拿起來坐下了。
    車窗是打開的，車子跑起來有風進來倒也很涼爽。
    好學生膝上堆著外套和西紅柿茄子問：結婚了嗎？
    小混混攥著方向盤目不斜視：還沒。
    好學生哦了一聲。是明知故問。
    小混混是知道好學生回來的。
    縣城裏招商引資正熱，好學生既屬於帶動就業的商資，又是回報家鄉的有為青年，在地方電台上露過麵。
    車子拐進了小院，房子是村上統一規劃蓋的獨院小洋樓。
    門裏出來一個老人。
    小混混揚著聲對老人說：奶奶！這是我同學！
    老人有些耳背，疑惑地問了聲你說什麼著？
    好學生對老奶奶綻了個大大的笑，放慢了語調也學小混混那樣揚著聲：奶奶！我是您孫子同學！
    老奶奶這下聽見了，連連說了幾個好，同學好啊，孫子還沒帶回過這麼乖巧秀氣的同學回來，老奶奶對好學生說來來來上屋裏坐還沒吃飯吧我再去炒幾個菜。
    小混混扶了下老人大著聲說：我去炒菜！您今天是約了東邊的陳奶奶看戲嗎？
    奶奶說對對對，我剛才正要走的。那你在家好好炒菜給小哥吃。
    小混混應下了。
    進了廚房，灶台上還放著奶奶給小混混留的飯菜，一盤白菜牛肉，一碟涼拌黃瓜，一盆青菜湯。
    小混混麻利地又炒了道青椒茄子和西紅柿雞蛋，一起擺上吃飯。
    在外用餐禮儀一向很好的好學生一改往常地挑食，挑著白菜葉吃，挑著茄子吃，挑著雞蛋吃。要吃的那一樣必須不能沾上別的，蔥花都不行。
    相比較小混混就很有主人的待客之道，好學生挑剩下什麼他吃什麼。
    其實小混混和好學生最多算是中小學時的校友，不是同班同學。
    小學時沒分在一個班，初中後就有強化班和普通班的界限了。
    要說小混混和好學生是怎麼認識的，好學生大概也不是很確定。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忘帶紅領巾的好學生站在校門外看著查紅領巾的值班生有些猶豫，沒帶紅領巾是要扣學分和班分的，本可以到旁邊的小賣部再買一條，翻了翻書包，也沒帶錢。
    從身後越過好學生的小混混也站住了，疑惑地看了會兒停住腳步的好學生，接著把正要往脖子上戴應付檢查的紅領巾又拽了下來，塞到好學生的手裏，然後揚長地到值班生那裏報大名去了。
    那是好學生第一次對小混混有印象。
    初中，
    初中生正是叛逆的大好時光，像好學生這樣老師家長眼中的乖寶寶是會受學校叛逆青年欺負的，偶爾就連校外的小流氓也會來參一腳。
    小混混同時也t終於成了名副其實的混混。
    高中，
    高中生已經深刻領悟到得成績者得天下的道理，差生或多或少地都要巴結著好生，尖子生被各路人各種獎捧出的傲氣不是一點兩點。
    初三後就輟學的小混混在高中校外租了塊小店麵，店麵太小了所以每次都要在店門口再擺個攤，夏天賣雪糕飲料，冬天賣烤紅薯和油炸，春秋天賣文具舊書。
    小混混對好學生說，你過來。
    已經氣質略顯的好學生低了低眉眼就過去了。
    小混混拿了根雪糕塞給好學生：賣剩下的會化掉你拿去吃。
    好學生咬了口很洋氣的那種雪糕，想著這個口感按理在冰箱裏再放一個星期也不會怎樣的。
    小混混麻利的給一把油炸串子刷醬，放胡椒孜然芝麻，然後幾支幾支分開，按要辣的微辣的重辣的放辣椒粉，挨個遞了出去。
    往油鍋裏扔又一撥人點的串子的小混混停手了，喊了聲你過來。也不知叫誰。
    正好放學路過的好學生就停住腳步了。
    小混混進了店麵裏麵又迅速地折出來，遞給好學生一個紙包說，賣剩下的。然後又去忙活去了。
    紙包裏是紅薯，好學生邊吃邊想，味道和別家大鐵桶裏烤出來的不一樣。不是太好吃。
    春秋天的時候，好學生是愛待在小混混的攤上的。
    小混混把好學生翻看的各種雜書輕微挪了挪位置，然後指著另一邊的書說，你看那個吧。
    好學生奇怪地掃了眼，看過去那邊都是高考的複習參考書，走過去仔細翻了下，大多竟都是新的。
    這些參考書都是常規的，學校分派的老師推薦的自己買的也大多是這些，自己都有。
    不過好學生還是隔三差五地借上幾本然後再隔三差五地還回去。
    好學生高考前幾天被村上的幾個小流氓扔河裏了，幸好是快要農忙了有人路過那兒給拉上來條命，連嗆帶淹送急救，高考門都沒趕上進。
    倒不是非要這麼偶然，怪就怪村鎮上和縣城裏的高考獎勵政策，第一名的名字要記在大事記冊子上的，以後村狀元想要回村發展直接就是村幹部，要是考上指定的名校，家裏不管是農是商都
    有優惠條例，更不用提縣城裏還提供了豐厚的獎金。
    好學生養好了身體後一家人就搬離了這。
    後來好學生也打聽過小混混的消息，聽說變大混混了。再後來就打聽不到消息了，直到現在回來。
    好學生捧著漱口的玻璃杯看著洗碗的小混混，那盤子已經過了不知幾遍水了鋥亮鋥亮的應該都會唱歌了。
    盯著小混混看的好學生突然說：你以前喜歡我吧。
    洗著鋥亮鋥亮的盤子。
    好學生說：現在還喜歡吧？
    還在洗鋥亮鋥亮的盤子。
    好學生說：想要的時候想的是我嗎。
    盤子被捏成了兩半。
    好學生慢條斯理地放下玻璃杯，然後慢條斯理地抹上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沒了。
    小混混手中的碎盤子啪啪地兩聲掉水槽裏了。
    好學生墊著腳尖掛在小混混側身的脖子上，舌尖觸了下滾燙的皮膚又立即縮了回去，啞著聲音說，我很好養，你要不要養我？我給你做媳婦。
    小混混半秒沒停頓地掐上了好學生的腰，低頭就含住了好學生的唇。
    好學生有反應了，很強烈，筆直的。好看的雙眼霧蒙蒙求助似地望著小混混，小混混頓了下一咬牙抱著人出了廚房幾個大步上樓進臥室就把人放床上了。
    小混混含著把好學生伺候爽了。
    好學生好久才從腦袋一片空白的狀態下回了點神，翻身就趴下了。
    很久沒感覺到身後有動靜，好學生回頭就看到滿眼紅血絲要炸的小混混一動不動，滿頭滿臉的汗成串地往下淌。
    小混混突然就放鬆了撐著身子的手臂上力道，幾乎是自虐式地貼身壓在了硬床板上，半晌才有聲音自埋著的腦袋下傳出：要娶妻生孩子的。
    好學生腦袋嗡的一聲像被人兜頭而下狠狠地扇了幾個大耳光。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你TMD能給人生孩子嗎就不要臉地要做人媳婦。
    好學生看了看不著寸縷的自己又看了下衣衫完好的小混混，忽然就自嘲地嗤笑了聲，起身穿上衣服就走了。
    縮頭烏龜小混混已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不管不顧的愣頭青了，自己無牽無掛無名無利一個人，怎麼賴活都行，但好學生不一樣，他有事業有身份有完整的家庭，未來更是前途無量。將來娶妻
    生孩子，才是好學生最正確的路。
    然後小混混就後悔了。
    倒不是因為又想通了，隻是想好學生了。
    想得心一抽一抽的疼。想得強烈的時候就想把自己化作一灘血水溶進好學生的骨血裏。
    但是好學生走了，已經離開這個城鎮127天了。
    走得好，幸虧走了。不然我怕再也忍不住，要毀了你。
    好學生的秘書說總經理有人找。
    村長說正好到這個城市旅遊順便就來看看，繞了半晌才曲著幾句話問到正題上，回家鄉發展貴公司分支業務的計劃怎麼樣了。
    其實家鄉這幾年發展的不錯，有不少大工廠，但是像這種科技型節能環保發展勢頭好的第三產業還是招商的重中之重。所以村長就被縣長派來了。
    談話臨了了村長也是玩笑地提起，上次您打聽的那個人前陣子也不知怎麼想的，好好的菜不賣了偏在街角賣起了紅薯和冰棍什麼的，就這麼個眼看落雪的天還在賣冰棍哩哪來的人去買。
    冬天晚上黑得早，好學生看車窗外小混混收了昏暗的燈，把冰箱和烤紅薯箱放到街道旁邊的人家，遠遠地聽到有人勸小混混大冬天別再賣冰棍了。
    小混混剛關了麵包車車門，另一側的車門就被拉開了。
    好學生以為像那樣沒臉沒皮把男人尊嚴踐踏成灰去勾引另一個男人上自己的事此生大概就那麼一次了，但是他現在又在這裏了。
    好學生說，其實我也不是很好養，我挑食得厲害，誰慣著我我跟誰挑食。我還不能生孩子。
    小混混就保持著看他的那個姿勢喉結動了下，又動了下。
    目視前方的好學生沒聽到小混混的聲音閉了閉眼就要開車門。
    然後車門就被鎖了。
    人也被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