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細數家裏被寵壞人選，頭一個必數我父親，第一名大抵也是非他莫屬。
    或許很多人將寵溺理解為金錢與物質上的一種無限製滿足，但我卻認為，精神上的寵溺尤甚之。我父親，就是這樣。
    這是一種心理上的過渡依賴，以至於發展到後期，無人可以依賴的時候就表現為脾氣很壞。
    我父親並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但因為一直與爺爺奶奶同住，所以凡事無論如何大抵多多少少都有人幫襯，用不著自己做主。
    母親個性比較要強，成因我不知道，但我猜可能與父親有脫不開關係。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本來就不夠敏感，還是這些年中曆練得精神十分麻木，但最終結果不過是我不太會記憶快樂，對很多不快細節反而耿耿於懷。
    父親在我記憶中一直不是重要角色，直到三年前爺爺過世之後，我才漸漸覺得他脾氣很壞。
    也並不是說他心腸不好，隻是發現他越發不會好好說話，為一點兒雞毛蒜皮就能與奶奶爭吵，常常需要我與母親出麵調停。
    為晾衣杆上掛的一件衣服，為冰箱裏放得一樣東西，為廚房陽台上放著的菜，等等。
    有什麼可吵？為什麼一定要用大聲指責的方式來指出那些微乎其微的問題？自己動動手挪一下，能費多大力氣？
    可是父親偏不，讓他收拾爛攤子，休想！他不製造爛攤子要我收拾，我已謝天謝地！
    而且，我本來就不算有耐心的人，頭幾次好言好語之後，便也開始不耐煩起來。
    於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習慣用大吼來解決問題。他與奶奶大聲喊叫，我就衝他大吼，效果十分顯著。
    也許是吵不過我，父親很少與我發生言語衝突，而且就算被我吼完心裏不高興，也很少繼續跟我爭執。
    但說實話，每每與他吵完，雖然我也生氣，可冷靜下來之後往往十分難過，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為什麼一定要用這種極端方式來對待自己至親。
    有個詞叫父愛如山，我知道，但切身體會卻並不多。
    隱約記得上小學時候父親也曾在放學後去接我，但記憶中更多的空缺卻被近幾年來無休止的爭吵充斥的滿滿當當，一點兒回憶從前歡快時光的力氣也無。
    時常會想，家庭到底是什麼？別人家裏是什麼樣的？
    說來世間家庭千萬樣，每家都少不了為瑣事爭來吵去，這些本也無甚好說。
    大概是我幼稚，認為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該防這防那，婆婆兒媳勾心鬥角。和和睦睦有什麼不好？
    現在想想，大概這些也算是一種不滿的表示吧。
    就像母親對我不滿，於是便總說：你看誰誰家的小誰。奶奶對母親不滿，於是便成日裏將你看誰誰家的兒媳婦掛在嘴邊。然而我對父親不滿，卻永遠無法對著他說：您看誰誰誰的爸爸。
    我怕傷他的心，於是不敢指摘，但仿佛奶奶與母親都不害怕這一點。
    國人難有自尊。因為要尊老，所以被罵亦要學會低頭不吭聲。年紀大一點的或許會在背地裏罵回來，年紀小一點的自小被傷了自尊心，已經不懂得如何反抗。逆來順受就好。
    或許也有被說完立即就改的人，隻是那不是我。我被說得心灰意冷，於是乎決定聽之任之放棄之，得過且過。
    不過這亦是我現在不願談及婚姻的一大原因。
    你瞧，我家中如此度日，尚且可以忍耐。嫁於他人，到別家過日子去豈不是給自己增添負擔？若有愛情尚可考慮衝動一下，可我已經不會再愛任何人，去哪兒找這種不要命的勁頭兒？
    與母親說這些的時候，母親道：“你當別人家都這樣呢？怎麼就遇不到個好的？”
    我心情十分沉鬱，隻答：“我運氣一向不好，而且我不想用自己下半輩子當賭注去賭。”
    女人當自強，隻是不知為何，性格同樣強勢，且過得並不十分愉快的母親卻仍舊聽不進去，依然認為女孩兒長成女人之後一定要跳進婚姻家庭的火坑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