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角旁，乘奔禦風，太古之約，得以實踐。
    歐陽少恭靠在他巨大的龍角旁，他的鱗片碩大，一手不可覆蓋。他的手輕撫在龍鱗上，細膩溫柔。對他是什麼感情？也許隻是道埂，因為見不到所以更加思念，如今見到了也隻是水波無痕。
    慳臾感受著他的撫摸，清晰的感受到他手的細膩溫潤。相貌不同，魂息依舊，太古記憶不曾磨滅。將人變做焦冥又如何，隻要他喜歡，他願為他殺人，好比過去千年在戰場上殺的人一般。可惜自己時日不多，無法伴他一生，思此不禁淚眼斑駁。
    慳臾，何故傷心？
    將原委相告，本不願告知，怕觸他心神，卻也不願相瞞。他聽了，隻是點了點頭，九霄環佩置於龍首上，輕輕撥動，空靈寧謐。
    奏響第一個音律的時候他就聽出來了，《榣山》，如靈鳥在群峰中翩然起舞，空靈靜謐。他想起在榣山聽他奏琴的日子，那時的自己隻是一條虺，害怕打擾仙人撫琴又控製不住的想接近他，心中又擔心仙人不悅。幸而仙人沒有責怪，溫和如泉，允他日日前來賞樂。當日年幼性情頑劣，他皆毫不在意。
    他帶他遊玩一番，世間百態一一略過，暢談甚歡。
    他感受著他身上微弱的魂息，它即將消亡，他也隻有半魂。他知道他想幹什麼，他不想阻止，隻要他願意，什麼都可以不管。有生之年能再見，實屬不易，其他的不理便是。
    落回地麵時，慳臾吐出一顆龍珠，這是他的內丹，龍修內丹不易。
    吾命數將盡，此丹對於吾無多大用處了，現贈汝，望危機時刻保汝平安。
    歐陽少恭接過龍珠，灼人手心卻不燒，金光粼粼。
    不周山，龍塚，不日而亡。
    百裏屠蘇依舊在琴川。日出後，街上的人如飛蛾撲火去往太陽的方向，盡數化成焦冥而去，夜間它們又會聚攏。
    歐陽少恭坐在玲瓏八角塔下，月光洗禮著，仙姿卓卓。不全然，他的眼不溫柔。他輕輕地擦拭著琴，溫柔，跟他的神情截然相反。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想什麼？太古之約已踐，可自己這千年來受的刑罰又該如何討回，誰又能體會魂魄分離之痛，誰又能憐他渡魂之苦？沒人懂，沒人解，縱使另半魂也無法領他心魂。
    他要跟天鬥，什麼命格定論，禍根深種，全一派胡言，他隻信自己。
    百裏屠蘇，你以為慳臾就可阻我前路，叫我不再殺戮，簡直天真愚蠢！他知我心意不曾阻攔，你是我半身卻不懂我，當真可笑。枉你口口聲聲說愛，原是胡言一派！
    他眉目低垂，隻安靜的擦著琴，眉間卻恨意陡升。
    百裏屠蘇尋到他的時候，就是這模樣，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姣好恬靜，仙。
    少恭，你是否願放下心中怨恨，與我桃花林終身不出？他希翼著，他決定放下仇恨，隻要他願意跟他走，此生不入紅塵，無悔。
    歐陽少恭放下琴，冷眼相看，回桃林，終身不出？他是想禁錮自己嗎，怎會讓你得逞！他已瘋魔，一心殺戮，不為半魂，隻為心中快感。
    屠蘇，與我一戰吧，我若輸了，回桃林。你若輸了，永生不得尋我。
    好。他答應了，因為尋與不尋，三日後他都將散魂，所以將生魂給他，最好。自己無論解封與否，皆不是他對手。
    拚力一戰，才是尊重。手下不留一絲懈怠，可終不敵，焚寂脫手，身落院外。奮力站起，抹去唇邊血跡，蹣跚而行。
    歐陽少恭依舊紋絲不動，歲月靜好，身邊景物皆被毀去，他不曾被牽動分毫。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複從前了，他麵上平靜，內息紊亂，靈力衰竭至此，再過不久便要消亡了。
    身為半魂他亦感知到了，心中疼痛。少恭，取我魂魄，安世而活，別再殺戮了。
    安世？隻求一世安，卻世世累，已不再奢求。累，無法訴說其苦。
    屠蘇，我活在這世上就得尋找不同的生物，寄居在他們的軀殼裏。那種痛生生分離，稍有不慎就魂飛魄散。他們視我為怪物，皆離我而去，這種羞辱，我不該向他們討回嗎。
    不知為何，他的身邊燃燒起火焰。百裏屠蘇大驚，他要引火自焚，為何？！他不是要取自己魂魄嗎，如今這番作為到底何意？
    少恭！
    百裏屠蘇不顧周身疼痛，縱身而入。連靠近他的機會都不給，連再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他墨色廣袖揚起，巨大的衝擊使他暈厥過去。
    歐陽少恭在火裏笑，這是他靈力所化鳳凰烈焰，凡水不可滅。
    屠蘇，我取不了魂魄了，終將消亡。我活了太久，累了，你也感受一下這無邊的歲月吧。
    他的手裏有兩縷打結的發。自那天他說結發後，他慌亂而逃，卻又在打鬥中暗收他發。那杯酒原是交杯酒，自己一身紅妝，不知他解其意否。可酒後，他依然要取魂，依然要殺戮，他千世之苦怎一杯酒能解？所以他要他解開封印，這樣取魂之時阻礙就降低，自己也不必那般費神。
    他說要主動獻出魂魄時，他動搖了，他不要，連自己都不知為何。所想之物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不想他死，為何？心在抽痛，他厭惡這種感覺！
    看著他心驚的跳入火海，看著他痛苦的眼神，他笑了。世上，終將有人記住我歐陽少恭了，且生生世世不得相忘。
    魂魄離體，借助龍珠之力導入百裏屠蘇體內。有龍珠相助，本又是同一個魂魄，融合神速。
    世上再無歐陽少恭！
    琴川的那場火燒了很多天，焦冥皆被燒去，房屋化為粉磨。天地一片荒涼。
    後世的人談起那場火，都不知道真正緣故，他們隻知道琴川的百姓全被燒死了，無一幸免。是天災。百年間，此地荒蕪一片，無人前來。謠傳這裏是詛咒之地，來的人都會無緣無故被火焚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