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歸低頭，瞧著鞋尖，想起要寄這人籬下，頗覺可憐，爹爹曾說樂氏一家正是從這府上趕出去的，如今卻還腆著臉回來，再者跟前這位表哥，爹爹也曾談及他是隻鐵公雞，去了也要自食其力。而如今正要成為入住沈府的長工，他甚至都不敢抬頭看沈鐵翼一眼，更怕受了本有幾分威儀的表哥那鄙夷神色。沈鐵翼瞧了他半響不說話，方皺了眉讓住到尚有空房的北院去，他則上了候在大門一側的漂亮馬車。
    沈鐵翼這廝實在打得好算盤，整個沈府，南、北、西三院皆用作收留書生，且有三規定，其一必是書生，身份至少在秀才以上，其二他提供膳食與住所每月每人收取百文。其三，他隻提供膳食及住所，其他用度自行負責。
    沈府東院亦有規定，除了送飯小廝，其他人皆不得入東院外的三院。府中上下皆知主子脾性，見了也隻當府中不存有這一幹落魄書生。
    丫鬟、小廝皆察覺到走近的人，見樂歸一襲舊衣，暗猜是進府借住的窮書生。
    眼前這個新進書生，他們更不以為意，看後又都去瞧圃壇後那雨中的墨玉，不時議上兩句。
    翻過長廊木階，樂歸撐開傘，走入雨中。
    雨水模糊了輪廓，平添幾分剔瑩膚色，一襲雲雁細錦衣全然濕透，緊貼身段，使得身體看起來更加纖瘦，如墨長發從左鬢垂下，被雨水打濕，粘作幾股粗線飄搖，雨中踉蹌的步子、搖晃著的身子，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了。
    水濺濕鞋麵，樂歸顧不上，他奔上前，在倒地時接住了人。傘被棄一旁，在地上來回滾了幾個圓方停下。
    樂歸拉過墨玉兩手，掛到脖子上，拾起傘，提著包袱，背著人，一步一步往守門所指的北院方位挪去，這一切都太沉了。
    從迂回長廊岔出一條小道，盡頭便是北院，十來間客房相連。樂歸氣喘籲籲入得院，就近推開一扇廂房門，見此屋無人住，方走近抵坐桌旁。墨玉被摁在桌上，樂歸三兩下扒光他濕衣，取下白玉簪放枕頭下，散了頭發，將人塞入成色微舊的棉被中。
    打開包袱，樂歸自己也換了身幹淨衣服，扯出一幹布巾交著墨玉濕發，至此也沒一個丫鬟、小廝前來相幫。樂歸有幾分不滿，若放以前，他脾氣再好，這些丫鬟、小廝也是要被他遣出府的，隻如今他也不過是個家道中落、寄人籬下的可憐蟲罷了。
    收拾好屋子，雨已停。開窗，撲進的是新鮮濕氣，樂歸走到屋外打量起四周。他所住的是北院最東邊的廂房，格子木窗，漆紅木壁斑駁，翻過新的青灰瓦簷上垂下的雨滴跌入下方青石條上的小石鬥裏，發出叮咚聲。
    向西靠著的幾間屋子門都半敞著，從裏頭傳來朦朧說話聲，最西邊的幾間門緊閉，天井在門口右側，井架上懸著一木桶，盛了少半雨水。天井附近是一片鬱蔥林子，石徑小道上，有好一陣沒人走動，已長了一層淺苔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