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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寧二十二年初夏,守義侯府。
皓月當空,月華流瀉之處,乃是一方繁花錦簇的梨花台,梨花台上布了上好的白絹,十指纖纖的小手輕撚了一根尖尖的銀針,針尖刺破絹麵,隨即穿出長長的彩線,那彩線綿延至唇邊,那唇角便勾出一抹淺笑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再看白絹,隻見一雙金翅彩蝶已躍然繡麵之上,堪稱栩栩如生。
刺繡者乃是一名身著鵝黃綾羅紗裙的幼女,挽著雙螺發髻,生得清秀可人,不過九歲而已。她望著新繡的一雙蝴蝶,心裏止不住地歡喜,可一邊歡喜著,一邊又因這份歡喜覺出羞澀,不自覺臉頰上便泛起紅暈來。
“郡主。”一名婢女走近,小心地福了福身。
悠寧故作鎮定地低下頭去,猶自撚著繡花針,又在雙蝶之下刺了一針,“怎麼?”
婢女閑閑地掩嘴一笑,“郡主,趙王世子又來了。”
悠寧收斂臉色,側過臉後不著痕跡地一歎,“怎麼又……罷了,世子進到哪一重了?”
“進到金湘閣了,咱們的人好聲好氣地攔著,人世子爺一個不痛快,便要鬧脾氣呢。”
悠寧停了手裏的繡花針,有些不忍地轉過身去,看向梨花台下嘻嘻笑著的婢女,“好生勸回去就是,千萬別——”
“悠寧!”
悠寧聞聲一驚,立刻就抬眼望了過去。
隻見不遠處,一隻白皙的手撥開了滿滿的一枝梨花,露出一雙浸著月色華光的瀲灩美眸來,他眼底泛著秋波,笑顏盈盈地一眼就盯住了悠寧,隨後快步地衝向了梨花台。
悠寧站了起來,用眼色支開了想要攔人的婢女,她步下了梨花台,甜笑道:“這都入夜了,世子怎麼來了?”
趙念與悠寧的年紀相仿,也不過上九歲而已,乃是趙王而立之年所得的獨子,趙王雖教子嚴厲,可架不住周遭一眾女眷疼惜,故而趙王世子的性子有些繾綣,小小年紀便出落得多情種子一樣。他見了悠寧,未語先笑地露出一口雪白牙齒來,隨後他洋洋得意道:“我可是躲著我爹,披星戴月悄悄兒來的守義侯府,就為告訴你一樁天大的好消息,你說我待你好不好?”
悠寧自幼與他青梅竹馬,早聽慣了他甜言蜜語地胡說話,“什麼好消息?”
趙念嘻嘻一笑,“瑾兒可大喜了。”
趙念口中的“瑾兒”乃是趙氏宗族裏的兄長——趙瑾。照血脈輩分,趙瑾之父與趙念之父乃是同父兄弟,趙瑾乃是趙念的堂兄;然而趙念之父承襲了爵位稱王,趙念作為王世子,身份又比趙瑾高出了許多,故而敢沒規矩地喊堂兄小名。
悠寧似乎已經知道了,她含羞帶怯地低聲道:“瑾哥哥他……拔得禦前競武的頭籌了。”
競武乃是大殷王朝祖上傳下的老規矩,為的是替朝廷挑選武藝高強的青年才俊。不過在禦前獻武也絕非易事,早半年開始,各地的氏族就在自家的子弟裏挑出頂尖人才,所選少年皆是未及冠的少年郎,競武五年一選,是氏族子弟一朝得誌的絕好機會。尤其是最後脫穎而出的二十名萬裏挑一的兒郎,若能在聖上親見之下一舉奪魁,必能掙下一個大好前程!
而今秋的競武頭籌便是趙氏一脈的宗族子弟,因這一次頭籌之選於趙氏一族已睽違數十年之久,舉族亦是歡欣雀躍。
趙念一愣,有些泄氣地一笑,“你……都知道了?”
悠寧含笑點點頭。
趙念兀自站著,撅了撅嘴,登時就有了一些不高興,“今早八百裏加急從殷都送回元洲的消息,隻有族裏老人才知道的,你怎麼就知道了呢?”
悠寧也不聽這話,轉身走了回去,坐在了繡台前,取針接著繡起了彩蝶底下的花草樣子。
趙念立刻追了上去,毫不顧忌地坐在了悠寧身旁,轉臉又是一臉壞笑,“不過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悠寧之父守義侯早就有心要撮合趙瑾與小女的姻緣,算準了日子就派人去殷都打探消息,故而趙念知道的,悠寧一概都知道,不過她不點破,還是柔聲問:“什麼呀?”
“我們家的瑾兒不但是競武頭籌,還是……”趙念故弄玄虛地壓低聲音湊到了悠寧耳邊,嗬氣問道:“你想不想知道啊?”
悠寧一個女兒家,原本不該和趙念這樣親近,可趙念生得麵若桃花加之年紀尚幼,乍眼觀之宛若雌雄莫辨,故而悠寧有時也不將他當作男子看待。
悠寧婉轉地看了一眼趙念,一邊刺繡,一邊點頭道:“我自然想知道。”
趙念素來喜歡悠寧溫順,這樣一捧場,他登時就滿心雀躍地告訴她,“長公主看上我們家瑾兒了!”
悠寧手上的銀針一顫,猛一下子就紮進了卷麵之後接應的指腹裏。
一雙振翅相依的彩蝶之下,漸漸地暈染出了一點鮮紅的血跡。
趙念見狀,眉眼一淩,啊呀一聲地搶過了悠寧紮破了的手指,定睛見那指腹上綴著一顆胭脂搬的血豆子,毫不猶豫地一口就吮在了口中,待他將悠寧的手指拿出來,細看沒血後,一雙含情目才責怪地瞪向了悠寧,“你是有意叫我心疼死麼?”
然而悠寧渾然不覺地怔在了那裏。
趙念連忙從衣襟裏掏出一塊絲綢帕子包裹住了悠寧的纖纖玉指,焦急地問:“你疼不疼?”見悠寧不答話,趙念索性便往梨花台下喊道:“來人,拿一盒止血創膏來!”
話音剛落,悠寧眼圈一紅,竟是落下了兩行清淚來。
趙念慌了神色,以為是自己把話說重了,他捧著悠寧的小手,抓心撓肝地急切道:“你怎麼了?我……我不好,你快別哭了!”
然而悠寧不知為何傷透了心,一時哭個不休,情狀怎一個楚楚可憐。
翌日,趙念因惹哭了守義侯郡主被趙王爺罰進了祠堂,不召不得出。
三日後,競武頭籌趙瑾衣錦還家。
趙氏祠堂的中庭是一方長長的青石板路,一枝榴花裝點在了堂前的老舊門楣,無垠的天幕裏,連雲上都鑲滿了光輝。
祠堂的大門緩緩地拉開,開門的侍從退到了兩旁。有一人高大修長地站在門外,他的背後便映著一麵金銀玉飾的功德牆。
金縷靴跨過了門檻,雲下沒有一絲陰影的青石板路上響起了匆匆的步履聲聲。
大堂內,原本伏案抄祖訓的趙念略有所感地轉頭望了出去,隨即,他笑彎了眉眼,宛若有霽雲相照。
趙瑾飛奔進了大堂,他年少的麵容上還帶著車馬勞頓的肅殺,修長堅實的雙腿似乎也帶著一陣疾風。然而待他看到了趙念,他微微喘息著地卻又慢慢地停了下來。
二人一站一立,中間立著一座牡丹金身瑞獸張嘴吐著氤氳暖香。堂內層層攏著的錦帳隨著門外的涼風緩緩而動。
趙念抿唇一笑,故意看著他不說話。
趙瑾為了禦前競武,已一去半年,此番再相見,算作是久別重逢。趙瑾見他笑,也跟著他一起勾唇微笑,眉梢眼角的生冷褪盡了,他眼底的風霜被暖陽融化一般地澄明如玉,饒是個英俊好看的少年郎。
趙念用毛筆隔空一點趙瑾的眉眼,“你回來了。”
趙瑾隻是站著,任憑趙念清亮和軟的嗓音如海浪一般地淹沒他,在他的血脈裏,掀起莫名的和風細雨。
趙念咬住了毛筆,笑眼望著來人,接著說道:“見過駙馬爺。”
方才還溫和的黑眸微微地顫抖了起來,趙瑾的笑意涼在嘴邊。刻意拋在腦後的事被這一聲“駙馬爺”喚醒,他不由地悲從中來,紛遝至來的無奈將他拉進了四顧茫茫的蒼涼裏。
而祠堂外,榴花迎風嬌豔,不動聲色地墜了一片花瓣兒,又由風卷入雲中,一如年少心意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