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大清早就帶著笠夏和拉傑去掃墓，說是掃墓，其實是半個性質的爬山，畢竟數百個階梯，對老人來說是很不容易的。老人一路沒話，隻是默默地走著，隻是他的背一直都挺得筆直，就像他年輕的時候一樣。
    可敬。可怕。
    到達墓碑時，已快接近中午了。
    看著眼前氣喘籲籲的老人，笠夏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攙扶，可就在雙手快要碰到他衣袖的時候猛地抽回。
    她不敢，不想，也不願。
    閉上眼睛是紅樓地下慘死的學生，是一輛又一輛卡車上堆積如山的屍體，是雪天的血流成河。
    而她的眼前。
    站著的，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錯了嗎？他沒錯。
    那學生們錯了嗎？
    學生們也沒錯。
    誰對誰錯。
    誰是誰非。
    當信仰與信仰在深淵中相遇，當老師和學生在黑暗中相逢。
    魔神撒旦早已竊取你的靈魂，隔著透明的玻璃，充滿磁性的聲線充滿誘惑：“來吧，孩子。”
    老人俯下身，細細地擦拭著墓碑，神態溫和，這個時候，笠夏想，如果有個畫家能夠把這副情景記錄下來，那麼他的這幅畫一定能夠流傳千古，但是很快，笠夏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這塊墓碑，銘刻的不是一個人，它的碑麵上刻著數十人，數百人，不，是數千人的名字。
    “老爺爺，這塊墓碑——。”笠夏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他們是我的學生。”老人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飄忽到遠方，而後緩緩停留在了笠夏的身上“他們，他們啊——”
    時斷時續。
    一聲歎息，承載著盡數的心酸與無奈。
    “他們啊，都是很傑出的人才，和你的年齡差不多。”
    笠夏很識時務的沒再繼續追問，理由有二：第一，老人是很明顯地不願再交談下去。第二，她知道所有的故事，你會追問一個你已經知道答案的謎語嗎？
    至少，笠夏現在搞清楚了老人來掃墓的原因。
    年複一年。
    日複一日。
    幾十年的懺悔如一日，
    老人用心在贖罪。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是就笠夏而言，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再去指責老人，於情於理，似乎都有點立不住腳。
    掃完墓後，陪老人下山的時候，遇到一位年邁的夫妻，老人停了下來和他們互相鞠躬，不同的是，老人鞠躬的同時說著對不起，而那對年邁的夫妻隻是搖頭。
    夕陽下，笠夏總覺得老人的眼中似有眼淚奪眶而出。
    一如當年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一個戎馬半生的男人，一個擁有鐵血手腕的軍人。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拭去眼角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