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
    封陽城內燈火通明，街上人頭攢動。小販口中不停地吆喝著花燈，被爹娘牽出來溜達的孩子“咯咯”直笑。河麵上一盞盞花燈訴說著年輕男女的天荒地老，跳動的火苗讓人一瞬間看到了白頭。
    中秋佳節是全家團圓的日子，封陽城百姓向來重視。一家人圍在一桌用過晚膳後，年長的人便要帶著自家的孩子來集市趕一趟熱鬧。等街上的人都散去了，又帶孩子回家。一家人坐在天井內，一邊吃月餅一邊賞月。
    到了這一日，即便是夫妻如何不睦，男人如何花心。到了中秋節都會老老實實守在家中，或是為了年邁的爹娘，或是為了無邪的孩子。也因此，每年的中秋節，煙柳閣總是格外冷清。
    老鴇領著眾位花娘坐在閣中正廳內，一個個愁眉苦臉唉聲歎氣。老鴇一手支起下巴，另一手使勁地在耳邊扇風，一張嘴絮絮叨叨也沒停過。再看那些姑娘們，都是百無聊賴，修指甲的修指甲，描眉的描眉，嗑瓜子的嗑瓜子。葉孤瀾坐在眾人中間，仔細觀察每個人的表情。
    葉孤瀾本來是不需要聚在此處的，反正陳裝在，他隻要假裝陪著陳裝就可以了。但白天的時候，陳裝告訴葉孤瀾，若是想要抓人，必然要混在這一群人裏。葉孤瀾無奈，隻得硬著頭皮置身其中。他打量著周圍，在一群著裝豔麗地男子女子中間，他這襲白衣怎麼看都顯得突兀。
    “算了，我不等了，回屋歇著去了。”靠近門邊的一個女子站起身，將手中的瓜子殼全都倒在地上，不耐煩說道，“今年啊，連文少爺都不來了。”
    葉孤瀾凝神，文少爺莫不是聞喪膽？他正欲開口詢問，就聽到自樓上戲台傳出幾聲爽朗的笑，一位二十多不到三十的男子身著黑衣正雙手抱胸地望著底下。他的臉上氤氳著滿滿的笑意，一雙眼散發著精光，像是看透了人的心底。葉孤瀾抬頭看著他，麵色狐疑。
    老鴇早就提著裙角迎了上去，整個人恨不得都貼在他的身上：”文少爺，剛還在說您呢，今年來遲了，得罰~”老鴇捂住嘴吃吃地笑著，對站在樓下的姑娘們擠擠眉。姑娘們會意，一窩蜂地擁了上去。
    葉孤瀾看著他，心底隱約的怒氣升騰，此人便是聞喪膽。正沉思間，便聽到有人拍掌，聲音自門外傳來。葉孤瀾循聲望去，昨夜的黑衣人自門口的光亮中緩緩走來，那張臉並不像聲音那般蒼老，反倒透著幾分秀氣。他今日穿了一身灰色長袍，乍一看身形，與莫離頗有幾分相似。葉孤瀾看著他提腳跨過門檻，麵帶笑意地朝自己走來，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歲月靜好。葉孤瀾深吸一口氣，抽回思緒，告訴自己那不是莫離。
    他走到葉孤瀾身邊便停下了腳步，淡淡地掃了一眼葉孤瀾，便抬頭對老鴇說道：“姑娘們都伺候他去了，那把這位小倌就給我吧。”
    老鴇幹笑一聲，葉孤瀾如今是陳裝帳裏的人，她怎麼敢隨意讓他去陪別人？於是便隨手拉出一個姑娘，熱情問道：“公子看她怎麼樣？”
    那姑娘見莫離樣貌不凡，心花早就怒放，正一個勁地對莫離擠著媚眼，生怕莫離選了別人。
    莫離在葉孤瀾身邊坐下，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隻手挑起他耳後的一縷頭發，放在鼻尖輕嗅：“我看，不及他美。”
    葉孤瀾不動聲色地往外挪了幾分，好保持二人間的距離。他卻低聲輕喝：“別動！”葉孤瀾茫然地看著他，不解其意。他邪魅一笑：“瞧你，頭發都亂了。”葉孤瀾皺起眉頭，方才並未察覺到，此刻二人靠的近了，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還夾雜著一絲桂花的香氣，顯然是為了掩蓋。此人，究竟是敵是友，葉孤瀾一時竟也分辨不清楚。
    聞喪膽橫眉看著莫離，麵色不善，隻覺得周身的氣息都變得冷冽。老鴇明顯感覺到了此時的暗潮湧動，那兩位都不是好惹的主，一旦動起手來，煙柳閣不知要虧多少，便賠著笑臉：“兩位爺這是怎麼了？”
    莫離挑釁地看著聞喪膽，不發一語，人卻又擠到了葉孤瀾身邊，兩人的衣襟時不時摩擦。葉孤瀾此時更加不敢輕舉妄動，卻也不能坐以待斃。樓上那位是不是聞喪膽，到現在仍舊隻是他的猜測，但身邊這位，確實是來者不善。
    葉孤瀾站起身，對著莫離行禮：“我是陳老爺身邊的人，公子還是找個其他的姑娘吧。”說完便要上樓。聞喪膽倒是樂得看一場戲，他麵色悠閑，雙手撐在那戲台的扶手上，氣定神閑地看著樓下，隻是苦了老鴇生怕得罪了客人。
    莫離突然站起身，拉住葉孤瀾的衣袖，語氣似是嗔怪：“你跟別人在一起了！”
    葉孤瀾不解地看著他。掙開他的手，緩緩點頭。
    莫離愣了片刻，放下了葉孤瀾的衣袖，展顏一笑：“哦。”話一說完，又坐回了原處。
    葉孤瀾看著他，莫名覺得心被刺痛，卻對這刺痛的由來毫無頭緒。他轉過身，朝著樓上走去。
    “媽媽媽媽，不——不好了，春——春蘭她——她”一個姑娘從後院跑來，氣喘籲籲地說著，臉頰因跑的過急而泛紅。她一到前廳便直接撲在了樓梯的扶手上，斷斷續續地說話，止住了葉孤瀾上樓的步子。莫離聞言，早就站直了身體，看了一眼正得意的聞喪膽。樓上的姑娘們聽到這裏，早就縮成了一團，一個個麵色惶恐。
    老鴇為難地看了一眼聞喪膽，便急匆匆地下樓，問道：“春蘭怎麼了？”
    那姑娘緩了幾口氣，又歇了一會才說道：“春蘭她——她的屍體——”姑娘還未說完，老鴇就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她低聲對姑娘說：“不許聲張。”姑娘動了動眼珠，識相地點頭。
    葉孤瀾聞言，一把握住長鞭就要往老鴇身側劈去，莫離搶先一步扣住老鴇的喉嚨，厲聲道：“說不說！”
    老鴇嚇得聲音都在哆嗦：“廚——廚房——”
    葉孤瀾瞪了莫離一眼，抬腳便往廚房奔去。莫離定定地看著葉孤瀾的背影，從來沒有見過瀾兒那樣的眼神，那是…對百姓對蒼生獨有的憐憫，以及對惡勢力的憎惡。
    瀾兒…討厭自己。
    莫離愣了好一會，才跟著衝了出去。
    聞喪膽站在原處，指尖在木欄杆上輕敲，嘴角的笑意味難明：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