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衣沿著官道向東。他不明白容行對他的那顯而易見的敵意是為何，以容行那般冷淡的性子，作出此事已甚是奇怪。
    駿馬在官道上答答奔馳。趙衣突而皺了眉，朝不遠處的一處樹林看去。
    空氣中膠著著極為濃重的血腥味。
    此處距曆城百裏外，又離下一個城池亦是百裏外，可說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在此處突地冒出如此濃烈的血腥味，不免令人心中一凜——此地斷是不宜久留之地。
    趙衣扯了韁繩，在官道上堪堪停下，目光緊緊盯著那散出血腥味的樹林。此處確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而且照理來說，他現下趕著回宗門，理應是不該去管這些個江湖瑣事，然而……
    趙衣咬咬牙，扯著韁繩調轉馬頭，朝那血腥味奔了過去。
    罷罷罷，便當是積德吧。趙衣心下這般想著。
    樹林不大，那血腥味甚是濃重，極為好尋。不多時，趙衣便在一棵參天大樹下，見著了一個滿身是血的玄衣男子。而在附近，躺著十幾具已沒了氣息的黑衣客。隻見尚活著的那男子垂著頭，呼吸沉重臉色蒼白，顯是受了極重的傷。
    趙衣下了馬，走至那男子麵前蹲下。
    那男子見麵前有了人，緩緩抬起頭，神色遊離，似是受傷多時。“怎的，一次尚還不夠……？”
    “在下並非襲擊公子之人，隻是因著公子身上的血腥味而來。”看來此人定是惹上了了不得的仇家，江湖之人多性凶狠，然而會做到此番份上的卻是不多，畢竟江湖之事變幻莫測，留條後路對誰都並非壞事一樁。“公子可否讓在下看看傷口？”
    男子慘淡一笑，“公子有此等好心，不如直接替在下收屍吧。”
    便如此放棄了生的念頭嗎？趙衣眉頭微皺，伸手便去扯開男子的衣襟。
    這般連掙紮都不願，像極了上一世自裁墜崖的趙衣。既知世無留念，既知命不久矣，便痛痛快快地踏上黃泉路——幸而重活一世的趙衣，卻是斷斷不願見到這般的事。大抵是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他才明白一條性命是多麼的值得珍惜。
    雖則，他並不喜現下所處的狀況，亦是不惜自己的命。
    男子身受重傷，自是沒氣力攔阻趙衣，隻得看著趙衣細細打量了他的傷。
    七八處刀傷，雖並未淬毒，卻落處極巧，分明皆是要害，卻堪堪避開了重中之重，不至令男子立時死亡，而是令他無力回天地等死。
    其殘忍堪比用毒。
    趙衣昏睡的幾天，龍淵並未動分毫他衣袖與懷裏的物事，所幸金創藥等尚在。趙衣徑直將包袱裏那套衣物撕成條狀，給男子清理傷口上藥，再用布料包紮好。“公子若是當真尋死，在下亦是能給公子一個痛快，無需在此疼痛著等死，如何？”
    男子的臉色仍是蒼白，卻相比初見時要好上許多，他盯著趙衣，緩緩扯開一個笑，卻並未回答趙衣的話：“公子乃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可否告知姓名？”
    趙衣現下並未戴著麵具，出宗亦是不為人知。趙衣猶豫片刻，亦是笑道：“在下不過是一介過路的善人罷了，並非救命恩人。畢竟公子能活著，到底是憑著公子自身生的意誌，不然，哪怕是華佗再世，皆是會為公子收屍。”
    男子目光沉靜地打量著麵前的這個尚能稱為少年的人。眉清目秀，眉眼甚是好看，說是傾國傾城亦不為過，看其療傷包紮的手法似是很是熟練，這般顯眼的人，他以前竟是從未聽說過。
    若不是現下有傷在身，當真想拉攏他——想必有此等想法的宗門定不在少數。
    “在下看此地是不宜久留，可是公子現下的傷不宜騎馬……”趙衣看看四周橫七豎八的黑衣客的屍首，顯是有些猶豫——此人現下宜需靜養，他隻有一匹馬，此地又甚是荒涼，那此人該怎麼辦？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已救下，趙衣是斷不會將此人扔在這不管的。
    男子見他為難，輕輕笑道，“不打緊，被襲前在下有留下信號，過會應是會有在下的友人前來幫忙。公子已為在下耽擱許久，自是不敢再多加勞煩。至於公子既不願意告之姓名，那在下便隻能期待有緣再見，以好生報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趙衣仍有些猶豫，若是之前襲擊此人的仇家再度找上門來，又待如何？
    “公子不妨朝後看看。”男子笑道。“無需擔心了，在下的友人到了。”
    趙衣轉頭，不遠處有幾人正駕馬而來，沒有任何殺意，看來確是此人口中所言的友人了。趙衣權衡再三，他不應在太多人麵前暴露身份，此人不認識他，又如何能保證他的友人不會識得他？他跨上馬，朝男子道別：“那如此，在下便就此告辭，來日有緣得見。”
    趙衣駕馬堪堪離開樹林，那男子的友人便已到了男子身旁。來人有三，皆是一身黑衣。為首的那人麵無表情，臉上有道駭人的橫過鼻骨的傷疤，三人下了馬，為首的男子朝男子單膝跪下，抱拳道：“屬下來遲，還請門主責罰。”
    若是趙衣遲一些離去，見著了此人定會大吃一驚——那道鼻骨的傷疤，正是司門左護法澹台愆的標誌。
    “無妨，此番倒算是本座著了那天麟宗的道。”男子漫不經心地說道，眼神瞟去了趙衣離去的方向，突而沉了聲道：“本座卻是沒想到，越林宗竟也並非皆是清高之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