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琛是後半夜回的家。到家的時候家裏一片漆黑，隻有萬能充電器在客廳裏正一閃一閃詭異的亮著。父母都已經睡覺了。李偉琛輕輕的靜靜的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沒開燈，借著外麵微弱的光，坐在床腳。回想剛才的一幕幕，李偉琛連後背都是涼的。
    李愛馨看過囤囤的檢查報告，眼前一黑坐到了地上。李偉琛急忙抱起李愛馨，不住的安慰，愛馨，冷靜點，別激動，就算囤囤抱錯了，把我們自己孩子找到之後也會當囤囤是女兒，或者雙方家庭做個親戚，或者我們直接搬到人家的對門，還能看見囤囤，再或者，我們就不換回自己的孩子了，遠遠的看著就好，等等。可是不管李偉琛怎麼說話怎麼安慰，李愛馨都跟聽不到似的，眼淚刷刷的流，不出一丁點聲音，木木呆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地麵。李偉琛也不敢再說什麼了，就陪著妻子坐著，也不知道到底坐了多久，反正是很長時間之後，從李愛馨的嘴裏冒出了一句輕輕淡淡的毫無感情色彩的話：“囤囤沒有抱錯！”李偉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人都有點發懵，琢磨了半天也不清楚個中含義。囤囤沒有抱錯，可是囤囤的血型又和自己不吻合，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兩口子就這麼一直坐著，沉默著，李愛馨也不再說話。估計嶽父嶽母應該已經睡了，李偉琛鋪好床，給李愛馨倒了杯水，說回家住了，於是就出門了。
    第二天，楚老師起床做飯的時候，看見李偉琛的房門是開著的，於是走了過去，一眼看見了坐在床腳的兒子。
    “偉琛，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上就回來了……媽，我想問你個事兒。”
    “你一宿沒睡覺？眼圈都黑了。說，什麼事兒？”
    “媽，愛馨生囤囤的時候，您在產房？”
    “是啊！我一直在產房陪著，然後跟著醫生，親手接過了囤囤。咱們的小被子上也有標記。”“怎麼了偉琛？出什麼事兒了？”楚老師的語氣突然間就有點緊張。
    “沒有！囤囤摔了一跤，胳膊擦破了點皮。去診所上了藥，已經沒事兒了。”
    “什麼？？摔倒？在哪兒？怎麼摔的？”
    “媽！孩子沒事兒了，挺好的了。我就怕您和爸擔心，所以都沒敢說。確定真的沒事兒才告訴你。”李偉琛語氣很平淡，像是在敘述一件別人的事情。
    “沒事兒？那你這是怎麼了？你怎麼會問我在不在產房？你到底想說什麼，直接說，別讓媽著急！”楚老師走到李偉琛身邊，伸手摸摸他額頭。
    李偉琛握住楚老師的手腕，輕輕的拉了下來，不過，並沒有放開，“媽，我也沒事兒。隨便想起來就問問。昨天去診所聽起別人說抱錯孩子……”
    “放心！囤囤肯定抱不錯，從始至終都沒逃出我的眼睛！”還沒等李偉琛說完話，楚老師就直截了當的十分肯定的結了話，並抽出胳膊拍了拍偉琛的肩膀。
    “媽，你先做飯吧，我想吃炒米飯了”李偉琛特別特別的疲憊，突然就渾身都沒勁兒了，總想著能躺下休息一會兒。
    “嗯，正好家裏還有剩米飯。你先躺會兒，熟了喊你。”
    李偉琛躺在床上，像放電影似的想以前的事兒。開始想李愛馨，想兩個人的認識，想兩個人的交往，結婚，想後來有了孩子，想昨天晚上李愛馨說的話，想囤囤，想李愛馨的懷胎十月，想一年半來囤囤的成長經曆。“囤囤怎麼會是別人的女兒呢？”那麼像我，那麼聽話，每天“爸爸爸爸”的喊不停，她怎麼能是別人的女兒？！愛馨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呢？結婚以來，不，是認識以來，愛馨對自己，對家庭都很好，不會，我肯定是在做夢！李偉琛狠狠的咬了自己胳膊一下，都咬出血印來了，很疼，疼的要命。囤囤，囤囤，囤囤真的不是我的女兒嗎？越想腦袋越亂，越想越難受，這時候手機鈴聲響起。
    “愛馨？”
    “偉琛！”
    兩個人的聲音平靜的如同法國霞慕尼的潭水，靜謐祥和的表麵下卻是看不到底的恐怖。
    “偉琛，我們離婚吧！”
    沉默，長久的沉默，長長久久的沉默，沒有一絲聲音。
    “偉琛，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妻子，也不是一個好女人。我自作聰明，騙了我自己！可是，我從來都沒想過要騙你！”聲音發顫，但是還在盡力的保持冷靜。
    “愛馨，你一夜沒睡吧？囤囤醒了嗎？”李偉琛仿佛根本就沒聽到李愛馨的那番話，自顧自的按著自己的思路說話。
    “偉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李愛馨的聲音漸漸的低下來，隨後就是時高時低的哭泣聲。
    “愛馨，你吃飯了嗎？囤囤還在睡覺？”李偉琛麻木了。
    “偉琛，我們離婚，求你別告訴爸媽囤囤的事好嗎？我還想囤囤叫爸媽爺爺奶奶！”李愛馨的哭聲開始控製不住的大起來。
    “愛馨，我們見個麵吧！”
    幾秒鍾的沉默之後，猛然間，電話的那頭開始嚎嚎大哭。李偉琛在電話的這頭安安靜靜的聽著，沒有聲音，沒有安慰，亦沒有表情。漸漸的哭聲低了下來。“我拿什麼麵對你，偉琛？？！！你讓我拿什麼麵對你？我還能麵對麵的跟你說話嗎？我能當麵告訴你：你的妻子生了別人的孩子嗎？？我能告訴你囤囤不是你的孩子嗎？李偉琛——李偉琛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隨著李愛馨聲嘶力竭的一聲呼聲，李偉琛掛斷了電話。揉揉太陽穴，嘩啦嘩啦頭發，站起了身。
    “媽，飯熟了嗎？”
    “你先喝杯溫水，馬上就熟了。吃完飯，我去看看囤囤。你爸和我一起去，你開車送我們去？”李偉琛沒有說話，倒了杯水，坐在餐桌旁。一會兒工夫，楚老師端上來兩大盤西紅柿雞蛋炒米飯。
    “媽，你和我爸去吧。我不能送你們了，今天還有事。囤囤挺好的了，你們也別太擔心。”
    “不擔心是假的，囤囤可是我們的大孫女，是李家的血脈，我們怎麼能不擔心呢？做爺爺奶奶的應該先到才對。都怪你，才告訴我們！”楚老師拍了一下偉琛的肩膀，轉身又進了廚房。
    李偉琛手裏拿著筷子，插到了米飯上。（西穀市這片土地有個忌諱，筷子不可以插在飯上，因為死人飯上麵才會插筷子，孩子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會叮囑不可以這樣做，很顯然，李偉琛是知道這些的。）低著頭，不吃不動。這時候楚老師從廚房出來，看見偉琛的筷子，一步上去拿下了筷子，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偉琛你怎麼了？怎麼把筷子插在飯上？忘了你爸小時候因為這事打你了吧？！”
    李偉琛沒有說話，拿過楚老師手裏的筷子，一口一口的往嘴裏送。“你慢點吃，喝口水，別噎到。”一大盤子的米飯，李偉琛硬是都塞進了肚子裏，一個米粒都沒有剩。“媽，你們路上小心，我先出門了。”
    “好，慢點開車，注意安全。”
    李偉琛走出了家門，開著車漫無目的的閑逛。馬路就好像跑跑卡丁車裏麵的田園街道，路很清楚，方向很明確，你卻不知道下一個目標在哪兒。腦袋裏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炫景。隨著“砰”的一聲，李偉琛回到了現實中。車撞到了路邊凸出的一塊石頭上。這裏應該是郊區了，到處都是樹和田地，人很少，空氣都變得新鮮了。李偉琛下了車，看了一眼略微凹進去的地方，蹲在了車的旁邊，摸了摸口袋，摸了半天發現空空如也，原來自己已經很久不吸煙了。
    蹲了有一會兒了，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