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顧然。在外人眼裏我是顧辰陵收養的兒子，顧家所謂的“少爺”，唯一的繼承人。
    我知道很多人都覺得顧辰陵是個瘋子，年輕俊美多金又沒什麼病卻偏偏沒有娶個女子回來傳宗接代，萬貫家產就這樣白白便宜了我這個不知從哪裏撿到的“小雜種”。也有人曾猜測過，我是顧辰陵在外麵和某個不好說的女子生的。
    至於事實……
    我知道。
    ——顧辰陵喜歡男人。
    不對，也不能這樣說，畢竟顧辰陵也隻喜歡洛清一個，洛清死了以後顧辰陵就沒喜歡過任何人了。
    就像顧辰陵說的那樣，他喜歡的不是男人，隻不過他喜歡的那個恰好是男人而已。而我，是洛清的兒子——是洛清年少不知事時和一女子產下的不受歡迎的“包袱”。
    洛清原是叫那女子把我墮了，可是那女子卻瞞著洛清把我生了下來，以為洛清可以看在我的份上回頭。不過那時洛清已經遇上了顧辰陵，踏上了那條不歸路，已經無法回頭。
    那個我應該叫媽媽的女子苦苦等了三年，最後絕望地在洛清麵前跳樓，當場便成了一團血糊糊，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我，則被她的家人丟到了“希望福利院”——他們早就想這麼做了，把我丟了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憑她花容月貌不難再找一個年輕有為的男人嫁了，隻是她不肯，她死了就沒有人能夠護著我了。
    6年後，同居了的他們突然想到了繼承人問題，所以便到福利院領養了一個病得快要死的小孩回去培養——那就是我。
    原本，我以為這都是巧合而已，對將我從死神手中救回來的他們滿懷感激——直到那個原本應該是我爸爸的人告訴我，那都是他的安排。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所謂的巧合，所謂的巧合都是人有意的撮合。隻有天真到愚昧的人才會相信所謂的奇跡。
    洛清問我：你恨我嗎？我想都沒想便點頭。
    我怎麼會不恨？如果不是他那麼絕情，我媽媽怎麼會死，而我又怎麼會被嫌棄、被拋棄，淪落在那種肮髒恐怖的福利院？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個名叫“希望福利院”的地方有多麼令人絕望。
    當時洛清的表情很悲傷，他說他會補償我讓我原諒他。我沒有說話。我承認我很懦弱不敢義正嚴詞地將他唾罵一頓然後瀟灑離開不再受他救濟。
    我害怕回到那個肮髒恐怖的福利院。那對我來說，那裏是一個永遠的噩夢。
    我雖然懦弱，但是並不意味著我會屈服卑躬屈膝地奉承討好他。從那之後我都有意地躲著他，無論他如何盡力地討好我，我都不予理會。有好幾次他都似乎有話要說，卻在我冷冷的厭惡眼神中低頭神情悲傷無奈地離開了。
    如果時間再倒流回去，我一定不會這樣冷酷地對洛清，也不會看不到他明顯憔悴的臉和急劇消瘦的身體。
    洛清死了。
    在我十一歲那年，洛清尖叫著衝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最後顧辰陵帶我到醫院的停屍間找到了洛清……
    顧辰陵那時近乎瘋狂，他把洛清的衣服撕開指著那些密布的瘀痕對我說那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洛清不會死，他一直的一直叫我賠一個洛清給他，而我隻知道流淚，很害怕、很難過、很愧疚……
    警方說洛清的死隻是一個意外，有人看到洛清從天橋上跳下去然後被一輛車撞飛，送入醫院救治後無效死亡。他還說，洛清被人長期虐待，精神已經出現崩潰狀態，他可能並不是真的想自殺，隻是一時衝動而已，然後他盡可能委婉的告訴我們肇事司機也算是無辜的，讓我們不要太過追究肇事司機的責任——這才是他說了一堆開場白的重點。
    洛清死了之後顧辰陵除了在停屍間那次，就一直很平靜，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即使那個警察說了讓我聽了都覺得氣憤不已的那些話，他也是無動於衷。對於我顧辰陵也隻是忽視，但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不正常，總覺得很不安，這樣的他很像暴風雨要來臨時的那種平靜的錯覺。
    沒多久，那天救治洛清的醫生護士甚至連處理這個案件的警察都陸續發生了“意外”，那名肇事司機更是家破人亡。
    我不信那隻是一些巧合的意外。
    我知道顧辰陵並不是一個很激烈的人，但是隻要是洛清的事他都異常固執而偏激。
    我不明白顧辰陵那天在停屍間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洛清身上為什麼會有那些傷痕。太多的秘密我都不知道，所以我瞞著顧辰陵進了他們房間。
    我在他們房間裏找到了一本洛清留下的日記。
    日記是洛清在認識顧辰陵之後寫的。其實也不算是日記，寫的很隨意，有時會連著幾天都寫，有時卻是幾個月才寫寥寥無幾的幾個字。薄薄的幾頁紙，書寫了洛清十餘年的喜怒哀樂。也揭開了所有的迷霧。
    顧辰陵有輕微的暴躁症、虐待癖好。
    將我接回來這件事，洛清對顧辰陵也隱瞞了。不過顧辰陵聽到了他和我的對話。
    對洛清的隱瞞，顧辰陵很生氣，所以他變本加厲地折騰洛清。
    洛清他並不是一時衝動，他是真的想自殺。
    他隻是對我的冷漠太過傷心。他隻是受不了顧辰陵的折磨了。他隻是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堅持了，所以才會在某個瞬間選擇了逃避——是我和顧辰陵害死了洛清。
    不！也許害死洛清的隻是我而已——他那麼愛顧辰陵與顧辰陵相處了那麼久都相安無事依舊恩愛，他並不介意顧辰陵的小小癖好，他隻是被我逼得崩潰了才會“一時衝動”。
    如果不是我，洛清不會死。正如顧辰陵說的那樣，洛清是我害死的，與他無關。
    “陵，對不起，請照顧好顧然。”
    日記的最後，洛清用血書寫了短短的十個字，哀婉悲傷而淒厲決絕。
    紅黑色的字在白色的紙上很刺眼，我的眼淚怎麼都控製不住，一直一直地往眼眶外流，暈開了一片紅，像一朵朵桃花散開在紙上，唯美而淒豔。
    在洛清死的時候，他想著的、擔心的是我，而不是顧辰陵……
    為什麼我要那麼幼稚？為什麼我要在洛清死後才知道這些？
    就像顧辰陵說的那樣，我完全沒有資格恨洛清。畢竟洛清並沒有真的動手傷害過我，而且，要不是洛清我也許要一直的一直呆在那個恐怖的福利院，直到死亡。
    洛清是個稱職的父親，他為了我付出了太多，而我卻逼死了他。
    可惜，這些我明白得太晚。
    我逼死了自己的父親，所以，我是個罪人，我要用一輩子來贖清自己的罪孽——也許，永生永世也無法獲得救贖……
    顧辰陵是恨我的，我知道，畢竟是我害死了他最愛的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他沒有留下那本日記，顧辰陵是會將我丟回那個恐怖的福利院還是直接將我淩遲了。可是，洛清留了那本日記，所以我隻能自己猜測。
    也許是怕自己一個控製不住會失手殺了我，顧辰陵把我送到離B市很遠的A市上學。顧辰陵在A市買了一棟別墅，配了一名司機、一個管家就沒再管我。我也樂得離他遠一些，即使放假也呆在A市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我以為我的日子會一直這樣，似乎都有些遺忘了有顧辰陵這麼個人存在，我甚至以為顧辰陵也將我遺忘了。畢竟，他也是一直沒來過A市，直到我十三歲那年夏天…
    我還記得，那年夏天的暑假沒有假期作業，我和莊、肅兩個玩得特瘋。顧辰陵雖顧然不是很喜歡我卻也沒虧待我，給的錢足夠多，也許是他錢太多不在意錢、也許是他覺得我怎麼說也是所謂的顧家少爺不能弄得太差會丟了他的麵子。我不管原因是什麼，我不關心這些，隻要過得舒服就夠了。不過我忘了，有獲得就必須有付出這個基本而簡單的原則。何況，我是個罪人，根本沒有資格奢望什麼。所以，顧辰陵對我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我根本沒有資格恨他。
    我很清晰的記住了那年八月的最後半個月的每個瞬間的細節，然後在以後的日子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反反複複。也許這是我害死洛清的報應。如果不是我害死洛清，顧辰陵不會這樣對我——洛清也不會讓他這麼對我。
    我開始想洛清，很想很想。想他微笑的樣子，想他做飯的樣子，想他愧疚的樣子，想他無奈的樣子。然後我突然發現，洛清施唯一真心寵愛過我的人。隻可惜，我不懂珍惜……
    顧辰陵說的對，我就是賤，不配別人對我好，我所受的一切都是我活該。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的，這些都是我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