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楚靈曾經以為，在這四麵圍城的深宮大院裏著了魔的隻有他一個人，即便是有其他的什麼人，也絕不會是如今這後宮的皇後，天下的女主人——雲姬。
    為什麼雲姬會恨阿碧呢？印象中她們的見麵簡直是屈指可數，也從未聽人提及她們的不和，如果不是雲姬親口說出來，楚靈是絕對想象不到的。
    假如不是那一日，楚靈於摘星閣上聽到了素雲的瘋言瘋語，他大概這輩子都以為阿碧的死是因為恨他。於是他下令秘密徹查阿碧的死因，抓出一幹宮女太監之餘順藤摸瓜地揪出了幕後的罪魁禍首。
    他做夢也沒能想到是雲姬，那個平日裏算得上是溫婉可人，善解人意的妙人。
    可事實偏偏如此。
    當龍顏震怒，他於牢獄之中失聲而出那句“為什麼！？”時，他也聽到雲姬狀若癲狂的大笑，竟是混雜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的哀切。
    “為什麼？哈哈，皇上你說為什麼！”雲姬披散著一頭長發，雖是是蓬頭垢麵但麵色顯出易見的猙獰。“皇上，那讓臣妾來問問您為什麼。”她晃著腦袋，讓長發從頭的一側垂下，臉上仿佛換上了些天真的笑容，但仔細看去卻又滿是戲謔。
    “為什麼每一次，皇上在臣妾床上說著綿綿的情話，叫的卻是阿碧……阿碧？為什麼每一次，皇上即便在睡夢中深情呼喚的，也是阿碧……阿碧？為什麼每一次，皇上待在臣妾的身邊，眼裏看到的也是阿碧！阿碧！為什麼每一次，皇上就算叫著雲兒……雲兒，心裏想著的也是阿碧！阿碧！”雲姬說著這些，雙手連同雙足牽動著鐵鏈揮出一陣陣刺耳的鋃鐺聲響，震得楚靈心中一陣陣的疼痛。
    “臣妾真是不明白……”他聽到雲姬深深歎出一口氣，接著說出的話裏帶著掩飾不住的哭腔：“林阿碧究竟有哪點好，讓皇上對她如此念念不忘……她那樣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人，又為什麼要來跟我搶？皇上您看，那年你即便是逼著我做了一個詛咒我自己的巫蠱人偶，可死的卻是她林阿碧，死的是她啊！”
    是了，楚靈沒有忘記。那一年雲姬抱病，他下令徹查後宮，從阿碧的寢宮中搜出寫著雲姬生辰八字還絞著頭發紮著針的巫蠱人偶——那和阿碧根本毫無幹係——一切都是他下令讓雲姬做的。他本想憑著這事讓阿碧徹底屈服，卻沒有想到阿碧為了自己的清白，因為對他的失望，毅然決定舍棄後位，搬入冷宮。
    “即便是這樣，你又為什麼要害死她呢！？”楚靈目眥欲裂，心口絞痛無以複加。
    “臣妾從來沒有想過要害死她……”雲姬跌坐在地，雙目失神地看著前方，似失去了靈魂般：“臣妾已經是皇後了，臣妾為什麼一定要害死她呢？隻是皇上您……您知道她有孕後就想廢了臣妾……”她說著，眼淚簌簌撲落下來，說出的話卻聲嘶力竭：“臣妾原本就是個出身低微的貧賤女子，臣妾被廢是沒有關係，可是臣妾的皇兒還那麼小，要是他也被廢了，他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朕從來沒有說過要廢了你們母子……”
    “可皇上就是這麼想的！”雲姬簡潔粗暴打斷楚靈的話，眼神裏帶著怨毒和不甘：“皇上想必是不記得那夜您醉酒後說過什麼了，您叫著阿碧阿碧，說要為了你們的孩子重新讓她做回皇後，說要立她的兒子做太子！您說我怎麼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所以……你竟殺了她！”
    “不！臣妾隻是讓人給她送去了藏紅花的湯藥，告訴她皇上不想要她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你……你！”楚靈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原本該有無數的指責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早該想到的，自入宮以來，阿碧就足不出戶積鬱成疾，後在冷宮中吃穿用度皆成問題，她的身子早就因為這經年累月的煎熬和折磨種下了病根，可他卻不聞不問，為了他狹隘的猜測給她安上莫須有的罪名，甚至於向她興師問罪還自覺理所當然。
    可笑至極，當真是可笑至極！
    雲姬看著盛怒之下的楚靈，眼神突然變得無限悲憫：“皇上，歸根究底，林皇後不是臣妾害死的，臣妾不過是把刀，這把刀握在您的手裏，您以為是別的什麼人害了她，其實凶手就是您自己啊哈哈哈哈……”她這樣笑著，突然向牢門外的楚靈衝過來，那態勢隻在瞬息之間，楚靈還來不及反應，他身後的帶刀侍衛就手快於腦，一個弓步上前，拔刀出鞘，浮光掠影之間，雲姬的胸膛便盛開出大片緋色的花田。
    楚靈的呼喊也變得於事無補。萬物皆有生老病死，人又怎能例外。
    楚靈從來沒有想過，兜兜轉轉這些年，他所做的努力，都隻是為了從一個孤家寡人變成另一個孤家寡人。
    他也沒有想過，他曾經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到頭來一切又盡在他的意料之外。
    尾聲：
    仁養十五年春，仁養帝楚靈薨，其遺詔立雲皇後之子楚碧為新帝，端王楚荊為攝政王。
    仁養帝薨後，入皇陵僅隨葬玉棺一口，上書“昭德”二字。
    後世史官遍查“昭德”，最終僅在正史典籍中尋得寥寥幾句——林氏阿碧，平寧長公主之女，性孤傲，仁養三年冬因小產卒。仁養六年，皇後雲氏以禍亂後宮獲罪，帝於鳳棲宮感念林氏，追封昭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