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4黑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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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夢溪抓緊短矛,心裏一陣發虛。卻聽到耳旁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快亮了——”
“什麼?”她回頭問。
“天——快亮了。”那個天真的聲音愉快地回答道。
當晨曦吐破霧藹,在掛著露水的葉片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時,狼群向後撤退了,林地上一片空曠,古樹蒼老的枝幹反射出幽靈般的幽光。
“發生什麼事了嗎?”沈夢溪不確定地問,胖乎乎的小手騷了騷圓鼓鼓的腦袋。
韓遷天真地搖搖頭,垂下臉輕輕地打瞌睡。兩個孩子站著的地方不再是古木的高端,而是一片堅硬而潮濕的泥地。長夜終於過去了,輪壯大骨朵寄生在古木上,開滿了大朵青紫色的花,飾以透明的薄膜,為遠到的旅人指示方向。
峽穀嵌在兩列陡直的峭壁間,峽穀中的岩塊大多被熾熱的陽光照得開裂,一些低矮的灌木從石壁中的玄武岩或土塊的裂縫中生出,給壯觀的河道平添了不少生氣。讓沈夢溪感到驚奇的是,寸草不生的高原上怎麼會有一個景觀與之不同的峽穀呢?水霧在河道中的峽穀繚繞,升騰的水汽滋潤著幹涸的峽穀,有時,甚至蓋滿天空,於是太陽變成一個朦朧的小紅點,溶入了暫時平靜的河水中。隨著旅途的深入,灌木也隨之增多,鳥雀不知從哪片荒涼的土地來到了這個佇立在高原的峽穀上。那些疾速掠過河麵,在兩個孩子身邊一閃而逝的大鳥陰影向她們指明了前方的路。河水猶如一幅條紋闊大的藍色織物,在此起彼伏的波濤上無規律地不斷展開。在河道的源頭,天空映射著靛藍的水波,似乎久久沉浸在模糊的晨光中。
從河道上傳來快速的震顫。那深沉的隆隆聲受到水層的傳播,在峽穀上反射出陣陣響亮的回音。這時,陽光透過黯淡的雲層,向峽穀投下了幾絲金光。大岩石堆被鑿得坑坑窪窪,長滿了植蟲動物和常春藤。一陣像燒幹柴似的密集的噼啪聲在她們周圍響起。沈夢溪明白,這是雨點猛烈打在河床上的聲音。她們腳下這層黏糊的藤本植物地毯,因為接觸到雨水,全都舒展開了。她們走得很慢,因為她們的腳經常陷入布滿菌類植物和石塊的淤泥裏。當她們最終攀過堆積著大塊礫石的陡坡,撥開峽穀西麵大灶樹濃密的枝葉時,一道雄偉的瀑布橫在無數重疊的險峻山巒間,和河麵溶為一體。它的下衝之力如此之強,飛濺的水花像融化的鉛液一般,噼裏啪啦地衝入蔚藍的水波中。沈夢溪看到瀑布東麵的玄武岩海峽正向遠處延伸,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出一種深藍色的靜謐色彩。
在海峽中間的位置,有個老婦人彎曲著身體,在不停地喝來自瀑布的天水。她的白發漸漸變得烏黑,身軀也在逐漸縮小,而後又長大,恢複成原本老邁的樣子。老婦人身後有四株蒼翠的大楂樹,它們的根部埋在天水中,汲取著源源不斷的養分。在最高的大楂樹根部生著一朵白瓣,近於透明的花朵,花芯是豔麗的瑰紅紫,像一個年輕女人一瞬間沉默平複後的俏皮笑臉。
“泉水——”韓遷拍著手叫起來。
“是青春之泉。”沈夢溪糾正她說。青春之泉是傳說中滋養鬼穀雪曇的天然聖水。由於青春之泉的滋潤,四株佇立在此處的大楂樹可以永葆常青。在大楂樹護衛下的鬼穀雪曇是森林中的魔花,亦是聖花,它既汲取生命又給予生命,所以被族人傳聞為森林的另一主神。兩個孩子靠在一起,不知不覺打起鼾來,她們睡著了。
半餉,一陣滑滑涼涼的觸感驚醒了其中一個孩子。沈夢溪睜開眼睛,發現一條粗大的眼鏡王蛇圍在她和她同伴的身上。而海峽那邊的老婦人也不再蒼老,她現在是一個年輕女人,正小聲催促著蛇向她們逼近。
“該死!”沈夢溪暴起,揮動短矛,刺入了蛇頭,粗壯的蛇軀動了幾下,將沈夢溪死死纏住。“莫(夢)溪,放——鬆——”對麵的孩子若無其事地聳著肩膀,小小的腦袋搖晃著,一伸一縮的。
沈夢溪放鬆肌肉,慢慢平躺下來,蛇軀隨之放鬆,她揮動短矛狠狠地砸在大蛇的七寸上,大蛇痙攣了幾下,癱成一團。從年輕女人口中,身上,不斷鑽出粗壯的眼鏡王蛇。
“退後吧。”沈夢溪命令道。兩個孩子靈活地縮入叢林中,眼睛王蛇也不再跟來。遠遠望向青春之泉,隻有一朵近乎透明的白花佇立在靜謐的水麵上。
“這是——什麼地方?”沈夢溪不確定地看著那些被輪壯大骨朵寄生的古木。
“繞——圈——”她的同伴令人好笑地嚼著嘴唇,拖長聲音說。印安族的孩子向來空間定位能力頗強,即使是兩個剛滿周歲的孩子,也不至於發生這種錯誤。
“也就是說——我們需要一張地圖了。”繞了幾個圈子之後,她發現她們被周圍的樹木所引導,在走一個類似蛇形的圓圈。終於,沈夢溪咬著嘴唇認真思索起來,輕微的焦慮使她皺緊了淺淺的眉頭。
一段哀傷的音樂打斷了她的沉思,那是一種特製的管弦樂器,沈夢溪熟悉這種樂器。她回身拉住韓遷的手,“走吧,我們不要分開。”
“不要跟莫(夢)溪分開。”對方癡癡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那塊空地或許很大,但晚上看起來更比白天大得多。周圍燃著熊熊的篝火,一個矮個兒,胖乎乎的中年婦女和一群矮個兒的年輕女士坐在那兒烤火。這裏看起來很溫馨,火燒得很旺,噼裏啪啦直響。
“莫溪,你好哇!”胖乎乎的老婦人親切地對她笑了,那聲音溫柔悅耳,充滿了與老者不相符的青春氣息。
“您好…”沈夢溪有點猶豫地說。對方遞上熱乎乎的魚肉和一瓶陳年老酒,布滿皺紋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吃吧,喝吧。你可以和你的朋友一塊兒吃喝。”對方指指韓遷,慈愛地點點頭。
“您是……”沈夢溪不客氣地抓起魚肉,卻有些戒備地問。
“我們是森林的主人。莫溪,你是我的客人。”老婦人臉上露出迷人的微笑,指了指前方的石凳,“對我們來說,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有生命,它們會呼吸,會遷移,有時心情也會不好,像你們一樣。”
“那麼,那個迷宮——”沈夢溪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接著問。
老婦人搖晃著頭,“我不能告訴你這個,孩子。不過,你有點讓我感興趣,莫溪,讓我非常感興趣。”她蒼老的手托著一石杯老酒,撫摸著一下大腿上的贅肉,“我決定給你做個選擇,莫溪。”
“選擇?”孩子莫名地問。
“是,選擇。你願意留下嗎?莫溪,還是願意回去?”
“……我想回去。”
“來,我帶你回去。”老婦人笑眯眯地說道。
“——怎麼來的?”一個天真的聲音問,韓遷的嘴巴裏塞滿了魚肉,說話有點含糊。
“我們是被人類從遙遠的地方帶到這座森林裏的。”老婦人搖搖頭,凝重地說,“但我的族人仍生存著,在一個非現實的世界中,在人類的精神裏。”
“她們——供養你嗎?”韓遷偏著頭問。
“哦,不,但她們總記著我。”老婦人頗為自得地笑起來,“鬼穀雪曇對我們是神聖的,對她們也是,這是森林的中心,我可以告訴你們。”老人狡猾地眨了眨眼,“放鬆點,出口就要到了。”
“很幸運,遇上您。”沈夢溪忽然說。
“你們幸運,我也幸運,請你們把我們的故事帶到你們族人的傳說裏,好嗎?莫溪,好孩子。記住,不要向黑夜行走太久,蛇是我們的伏都神。”老婦人的身影在晨光下變得模糊。
當兩個孩子回過神時,她們發現她們處於河道中央最危險的地段,一株腐朽的老栗樹上。空中劃破了一條大裂痕,一道耀眼的閃電從裂縫裏鑽出來,明亮地閃了一下,把整個天際照得透亮。烏雲像黑色的鴉群一樣幽靈般地徘徊在山穀間,雲層間雜夾著陣陣沉悶的雷鳴。那轟鳴著的,深沉的隆隆聲把天空剖成了兩半,水麵在不斷上漲,潮水一陣接著一陣地衝刷著老樹斑駁的外壁,兩個孩子緊緊抱住樹幹,急劇地喘息著。沈夢溪抽出短矛,把同伴的衣服割裂開,她命令道:“把我的衣服也割開,沒有這些累贅,我們還能再支撐一會兒。”。
當韓遷幫她把衣服割開後,她靈活地甩掉了身上的衣物,而後一把抓住短矛,扔到河裏。腐朽的老樹根部傳來陣陣顫栗,漫天的潮水蓋過了樹身,將腐朽的枝條打成了碎片。兩個孩子相互支撐著,輪流背著對方在河道裏遊了一陣。冰冷的潮水逐漸侵襲了沈夢溪的身體,這是一場前途未卜的旅程,遠處閃爍著藍色的火苗,後來她們發現那些搖曳的火苗是在水裏閃爍著,那些火苗象征著死者的亡靈。“有火苗的地方一定有人!”沈夢溪說,她的聲息已經非常微弱。最後一次,她們撞向河中的漂浮物,然後沈夢溪的意識開始模糊。一片濃雲遮住了天空,她們頓時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