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舊時恩怨淺勾連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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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桑蘅在芝蘭宮中碎步走著看著四周陳設時就知道,自己多半是被謠言牽住了鼻子走。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上好材質,作為一位妃子的桑芷享有的確實是超乎大多數人的華麗奢靡。然而再走到深處她就更是吃驚了。
    畫像,裝裱在床榻不遠處的金絲框架裏的畫像赫然正是桑蘅本人。本來桑蘅一眼望去也沒怎麼在意,畢竟姊妹二人長得可以說是分毫不差,不是至親之人半點也是分不出的。細看後她卻發現隱隱碎發間的一點胭脂色,她無法無視孿生姊妹間那的微小不同。
    為何……桑蘅看了看畫布下的璽印,赫然是“寒霜客”三字。
    她知道這是沈輕負父皇的璽印,可讓她接受這樣的事實實在有些強人所難的意思。用的璽印也能夠看出在這幅畫上到底傾注著怎樣的情感。
    這手筆是出自先皇本人。金絲畫框,他的執念可見一斑了。
    桑蘅知道自己不能讓別人看到這畫像,不管是誰,看到了這東西,那背後的風流一場也就全然化成了光怪陸離沒頭沒尾的債務找到所有人身上來。
    不知道長姊在此處,金粉輝煌的包攬下到底生活如何,對著這畫像想必不會好過。
    桑蘅忘不了楓溪城裏的兩年,也忘不了三個人鬧作一團的時日。縱然是姊妹們共事一夫,他是夜雨的皇帝,又怎樣呢?大家族裏,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
    飄帶壓著的裙裾旁,桑蘅時刻佩戴的玉玲瓏裏藏著她此生最大的夢幻。一尊紅色的小像,暗沉沉中也抹不去那色澤。閃閃的,迎著畫間一點胭脂色,細微,卻將甜香氣息引開來。
    看那畫像,桑蘅幾乎癡了,她還是無法抗拒他,那種纖毫畢現的強勢,他坐了那無上的位置,就變了。
    走到了畫像前,桑蘅的手指隨著他筆鋒的紋路一點點逆過來推上去,心裏漸漸靜下來。可是大紅色的拓跋在微微朦朧的燭光下還是那麼鮮豔,似乎在燃燒著,對她進行發自心靈深處的呼喚。
    不知道還能在這樣沉默的示威下呆上多久,桑蘅有些惴惴不安地轉身,再打量周圍的陳設。到處都是輝煌的,典雅的,深深淺淺的金色紫色一層層鋪陳,海浪一樣。
    她踩在柔軟的絲質地毯上,一絲一縷間的靠近自己在意的人們。空氣中彌漫的味道有很多種,而桑蘅輕而易舉就能夠分辨。莫說他不寵桑芷,那寵愛還是融化在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大略知道了三個人的糾纏還未曾結束,桑蘅還是選擇了離開。
    出宮了,晚風撲麵而來,她一眼看去就能看到臨水而立的皇者和那跪坐在水邊的清冷身影。
    有些躊躇,桑蘅站在蠶絲中借了些許遮掩斟酌詞句。她斷然是不能告訴他們她看到的那些的。
    “陛下,草民想去雲台典籍室查一查那些筆劄。如果可能,史料翻翻也是不妨的。”杜懷瑾似乎知道桑蘅的難處,跪坐筆直也不過是片刻間就換了帶水而立的秀頎。
    那白色,一點點融進月影裏,孰深孰淺辨別不清。
    沈輕負也不回身,隻是語氣裏含著沙啞的低沉:“那話,你說的可是真心?如果是,朕便答應你。”
    “真情假意,陛下難道還要懷瑾主動言說?做了帝王,便不該渴求真的東西。”杜懷瑾這話不輕不重正紮在了沈輕負的心口。字字誅心的感覺總算是讓沈輕負有了些變化。他隻將袖子一拂便回轉身。
    一眼盯住了桑蘅,他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
    白色,紫色。那樣的一種優雅清遠的色澤組合。他遠遠的也見過數次。可沒有一次如此清晰,俘獲了視覺,俘獲了感官。一瞬間的僵硬中,沈輕負竟似是看到了自己不曾看到的一幕和諧畫麵由遠及近。
    他終於明白了淡泊的,隱藏夠久了的沈輕語為何會提出那樣的要求。這模樣赫然是桑芷複生。
    “妾身見過陛下。”桑蘅有些迷離的眼裏到底還是沉定了平靜。她彎了彎腰身,帶著一絲將溶未溶的冷絕。
    杜懷瑾隻站在水邊,任憑自己的細碎發絲隨著風飄著淩亂。他不是不曾想過會碰上他。然而還是抱著賭博式的心態將他們帶進來了不是麼?事實證明,他就不該存在所謂的僥幸。
    “杜盟主方才不是要去雲台典籍室的麼?去罷,朕準了。”沈輕負迫切地想要和桑蘅單獨談談,他甚至罔顧了這麼做會帶來怎樣的後果,罔顧了自己作為帝王不該這麼隨性。
    杜懷瑾不知是不是有意,竟折下一枝桂花枝條,拋於水麵,自己輕身而起,離弦之箭一般橫渡了擁有澹澹波光的湖水,灑下一道粼粼水色。
    “未成想過盟主竟然懶得走些許幾步路,還是……你在向朕賣弄你對皇宮的熟悉?”沈輕負懶散抬手,一枚璀璨生輝的夜明珠朝著杜懷瑾擲出。
    “陛下暴殄天物了。”杜懷瑾卻頭也不回將長袖一甩,明珠帶著等同的淩厲射回。被他這樣毫不猶豫的反應激怒,沈輕負還想再做什麼,卻看到遠處沈執樽同桑橈一起快步趕來。
    杜懷瑾立在對岸,將散亂的衣角整理捋順。輕輕一聲似是歎息又似是破碎的霧氣,緩緩消散。
    “是懷瑾一再失禮,請陛下擔待罷。”他鳳眸中投出的一點沒來由的水色讓沈輕負瞬間訝然,終是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看他飄然而去。
    “皇兄就對你家兄長有意了你看出來了是不是我就不多說了哎以後的日子大概有好戲看了……”沈執樽一路上已經不住嘴地說了不少,到了宮裏依然故我,絲毫沒有察覺桑蘅聞言後有些奇異的神色。
    “姑姑,表兄這是……”桑橈看桑蘅站在不遠處似乎鬱結於心,自然再心疼不過,也不再留意沈執樽說了什麼,看杜懷瑾駕輕就熟似的飛掠而去,身姿到比女子更魅惑一般,他也有些癡迷其中了。
    忽而驚覺自己竟然用“魅惑”一詞來形容再清冷不過的表兄,桑橈臉上羞紅掛不住似的漫了出來。
    隻清淺地笑了笑,桑蘅撫了撫桑橈的發,示意自己並無大礙,桑橈轉身看沈輕負時眼神頗為苦大仇深,似是要讓他就眼前的狀況給個說法,觸目與沈輕負視線相對時他有些窒住了,那迫人的銳利與難掩的帝王氣息讓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偏沈執樽不怕他這位皇兄,笑嘻嘻道:“別嚇到他,皇嫂護短的很呢,萬一因為他讓皇嫂對你有所芥蒂豈非得不償失。”謔聲笑出來,他不知是否有意忽略了一旁的桑蘅。沈輕負卻不曾忘記旁邊站著的便是杜懷瑾的母親,聽沈執樽叫皇嫂時下意識地用餘光去留意桑蘅是何反應,卻隻是見她牽了牽眉梢,並沒有深入骨髓的不悅。
    沈輕負默然聽著沈執樽連珠炮似的話語,不可自製地想他晚些回來,給自己多一些和桑蘅相處的時光。在那一瞬間他不肯承認自己是多了忐忑的,也設想過無數種桑蘅的反應卻都無法容忍這種不可控製的事情發生。
    真是奇怪。沈輕負問自己,到底從何時開始,竟然會守不住自己的心,讓旁的人有隙可乘起來?作為帝王,他一再告誡自己不要輕信任何人,情感外露也是輕信的一種,就連和同床共枕的後妃們在一起也都淡淡的,從不曾教她們瞧去自己的半點情感,亦或就用自己生而具備的冰冷酷烈去遮住最真實的情感,可站在桑蘅桑橈麵前他卻願意給他們入侵自己心靈深處的機會。
    是因為他麼?
    一個植入內心深處的聲音此刻這麼問。
    不,不是……大概是因為桑蘅和桑芷的形似神似罷。沈輕負不想再糾纏、剖析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因為他知道有時一時糊塗甚至能夠救命。
    拋開沈輕負在身後的掙紮不提,杜懷瑾到雲台後反而是一陣精神上空白的眩暈。
    還是那樣的布局都沒有變動。他能夠嗅到殘留在空氣中熟悉的氣息。很怪,溫熱的過了頭。
    於是強製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他推開了那扇做工精致的門。
    溫熱,撲麵而來的溫熱。一向自稱足夠堅定的杜懷瑾也遲疑了。到底還該不該跨入那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就站在門框的位置,感受著冷熱交替,冰火兩重天似的,杜懷瑾打了個寒顫,揮手抬步,木門嚴絲合縫地將夜裏的寒冷阻隔在外。
    看著輝煌的燭光在此常亮,杜懷瑾快步走過一排排的書格子,循著幽微難明的人氣兒向前寸寸摸索。一邊走著,所有和前朝,和夜雨統一前的秘劄有關的東西都讓他一一篩選出來碼成一堆。
    在這個日月光芒無法射入的地方,他唯一能夠看到的就是燭火搖曳,燈影錯落。
    雲台,是個危險不過的地方。四周機關暗道無數,更有君知命刻畫的陣法和季藍所設的藥氣屏障,所有門派都將自己最精純的防護力量一股腦似的傾注在了這裏。正因為對所有人都危險,才對這些深藏在這裏的秘密更安全。
    眩暈感又來了。
    闔上眼睛,杜懷瑾手下並不停止自己翻撚書頁的動作,雜亂不一的書寫材質在他指間不斷略過,而後被他整整齊齊送回原來的地方。
    機關他並沒有觸動,然而藥物的毒,與花園的錯綜如出一轍。他按照季藍的手法排布花卉植株,卻依舊不可避免地有脫節有生澀。此處……應是不存在這樣的感覺。幸而季藍已經將杜懷瑾體內過了不少藥,世上能夠奈何他的毒確乎不多。
    到了這種地方,杜懷瑾敢肯定自己這武林盟主比沈輕負這皇帝要安全。
    將所有書籍的紙頁都過了一遍後杜懷瑾再起身出門,天邊最後一顆星星也暗下去了。
    如此近乎妖孽的速度,他依舊如常,穿過花園將芝蘭宮外的桑蘅桑橈帶走。
    “你最想得到消息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麵對沈輕負不言不語的疑問目光,杜懷瑾將兩句斷開,聽得沈輕負眼中亮光明滅。
    這一夜,牽動了太多始料未及的事。破天荒地,勤政的沈輕負宣諭免了今日的早朝。
    都是舊時恩怨,卻也翻出了新的浪花來。那時斷時續的藕斷絲連,每個人都需要適應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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