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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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秀楠得知紀子發生車禍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迎接她的是急救室的門扉,裏麵躺著正在急救的紀子。秀楠已經沒法形容當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狀況,急救室裏麵躺著的不僅是紀子,還有她體內某些核心的東西,此時這些核心的東西出現了裂痕,即將破碎。
如若紀子沒法急救成功,那秀楠的核心也無疑隨之瓦解,徹底分崩離析,不留一點殘渣與碎片。她呆呆地站在急救室麵前,等待門上的手術燈熄滅。
她是被醫生通知情況的,當醫生告訴她紀子出現了生命危險並且立即送往醫院急救的時候,秀楠整個世界“轟”的一聲倒塌了,對方往下說的話再也沒有聽進耳裏,腦袋唯一的念頭便是“紀子出車禍”了,這突如其來的巨變使她措手不及,甚至認為這是一個欺騙電話,紀子還是好端端的,沒有發生車禍。
可當她去到醫院確認身份並站在急救室前,她才相信裏麵躺著的人是紀子,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空白,秀楠唯一能感知到的便是紀子,她能聽到紀子在呼喚她,她也在不停地呼喚紀子。
明明今天上班出門前還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何轉眼間就躺在了醫院?秀楠簡直沒法相信,根本不相信紀子遭受了車禍,她希望眼前發生的事是鏡花水月,是她所做的夢。可是那冰冷的手術燈是如此真實,自己身體的顫抖與冷汗也是如此真實,真實到令她無法把眼前的情況當做虛幻的影子,隻能忍著切骨割肉之痛接納這一事實。
比秀楠晚幾分鍾到達的司徒楠與家惠同樣一臉凝重,她們在新聞上看到了紀子遇到車禍的消息,倆人當場懵了,立即趕來醫院。尤其是家惠,用手捂住臉,甚至想哭,不敢置信竟然發生了這樣的噩耗,而司徒楠則死死地咬住下唇,臉色蒼白。
家惠和司徒楠除了擔憂紀子的安危之外,還不忘安慰秀楠,奈何秀楠全然聽不進去她們的話,還對她們的到來一無所知。總之,在秀楠的眼裏,除了紀子之外便無其他。
這樣的秀楠是家惠和司徒楠以前從未見過的,這個就算是天塌下來了也隻是一臉平靜的女人,此刻看起來竟脆弱得像一個被家人拋棄的兩三歲的小孩,以往的冷靜與從容不複存在,統統土崩瓦解,變成不再是她們所認識的秀楠,而是一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女人。
她們不知該如何安慰秀楠,語言已發揮不了作用,可又不忍心看見如此失魂落魄的秀楠。家惠最終還是向前靠近秀楠,想要將手搭在對方的肩膀,可還沒碰到對方的身體,秀楠便突然轉過臉,眼神冷厲無比,冷聲喝道:“不要碰我!!”
家惠被嚇了一跳,後退幾步,對方柔和清秀的麵孔扭成一團,甚至帶有幾分猙獰,語氣充滿凶狠意味,仿佛家惠一旦觸碰她,她就會立即掐住家惠的脖子。
司徒楠握住家惠的手,向對方搖頭,表示不要靠近秀楠。
“我明白了。”家惠艱難地道,目光再次落在秀楠身上,對方的拳頭握得死緊,目不轉睛地盯著急救室門扉上的手術燈。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一分一秒地緩慢流逝,手術燈依然亮著冰冷的光,還沒有要熄滅的跡象。秀楠沒有坐下來,一直維持站立的姿勢,呆呆地凝視前方,絲毫不覺疲倦。家惠和司徒楠也不敢和秀楠搭話,便坐在一邊等待醫生出來。
往來的醫護人士和病人對宛如雕塑般一動不動的秀楠投以好奇的眼光,秀楠的麵色比身後的牆的顏色還要白上幾分,眼神空洞得好像能裝下一隻雞蛋,有些醫生看見不禁懷疑這個女人是否生病了,但礙於秀楠散發出來的“生人勿近”的強烈氣勢,最終還是不作理會。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連三人都忘記了時間的前行,手術燈終於熄滅了,秀楠終於有了反應,隨著門往外側推開,走出來的醫生脫下口罩,麵露輕鬆愉悅之色,向秀楠表示紀子已脫離生命危險,但大腦由於受到強烈衝擊而陷入昏迷,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醒來,無需太過擔心。
聽見醫生的話之後,一直懸在高空的心終於返回原位,身體核心的裂痕正逐漸修複,倒塌的世界一點一點地重建起來。秀楠長呼一口氣,簡直要將憋在肺裏的全部鬱氣吐出來。家惠和司徒楠亦放下心來,鬆了一大口氣,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紀子被其他護士和醫生推出來,眼簾緊閉,帶著氧氣罩,頭上纏著繃帶,兩隻手背打滿了點滴。秀楠緊緊地抓住病床旁邊的扶手,不停地對昏迷的紀子說:“紀子,我是秀楠,我在這裏,你睜開眼睛好不好?我是秀楠呀,你睜開眼睛吧。”
“病人現在處於昏迷當中,請不要騷擾病人。”旁邊一位護士以機械的語氣打斷秀楠的話,秀楠隻好不再出聲,但嘴唇仍在抖動,說著無聲的唇語。
紀子被推進一間普通的病房,這個病房有四張病床,目前隻有紀子和另外一個病人,醫生和護士合力將紀子抬到病床上,交代秀楠基本情況後,便離開病房。
家惠和司徒楠站在病床一邊,秀楠坐在另一邊,伸出食指勾住紀子的拇指,紀子的拇指冰冷冰冷的,沒有溫度。秀楠便摩擦這根柔軟的拇指,試圖溫暖對方。
喜悅與傷感在秀楠心中交織相纏,喜悅的是她的紀子脫離了生命危險,並且過一段時間就會醒來;傷感的是她有一段時間都沒法聽見紀子的說笑聲、沒法看見那雙清澈黑亮的貓眼、沒法與對方嬉戲打鬧。不管如何,喜悅的成分必定大於傷感的成分,倘若紀子沒有急救成功,那麼她也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
家惠和司徒楠麵麵相覷,眼前這副畫麵使她倆的存在顯得有點多餘,現在紀子已無大礙,秀楠也應該沒什麼事了吧,應該可以照顧自己了吧。秀楠一心一意地想著紀子、看著紀子,完全沒把她們放在眼裏,無論她們叫喚秀楠多少遍,對方都沒有回應,好像家惠和司徒楠成了透明似的。
所以過了半個小時之後,家惠和司徒楠確認秀楠和紀子倆人皆無大礙之後,便離開了醫院,剩下秀楠一人陪伴紀子。這對秀楠來說是最好不過的,沒有人來打擾她們,她可以安靜地享受與紀子倆人獨處的時光,盡管對方閉著眼睛沉睡,但她深知紀子能夠聽見她說的每一句話,能夠感受到她握住她的手。
秀楠沒有回家,沒有做其他事情,連飯都沒有吃,坐在病床旁邊守護紀子,一夜未眠,直到天亮。
接下來的時間裏,秀楠回家的次數可謂少之又少,通常隻是洗個澡或吃點東西便又趕回醫院,在醫院供給的小床上睡覺,小床正好位於紀子病床的旁邊,兩床的距離隻有兩三步,倘若紀子有什麼突發情況,秀楠能夠第一時間接應。
家惠和司徒楠亦是隔三兩天地探望病人,秀楠終於願意與他人有所互動,和這倆人聊上幾句,可持續的時間不長,頂多十幾分鍾,然後就緘口不言,默然地坐在紀子身邊,看著紀子安靜的睡顏,有時候一看就是整個下午。
氧氣瓶已被摘除,頭上的繃帶隔一段時間就要換上新的,這個功夫自然由秀楠和護士共同完成。紀子的手背依然打著各種點滴,秀楠看見點滴瓶變得空蕩蕩了,就叫護士進來,換上新的點滴瓶。
總之,秀楠恨不得將整個家搬到醫院來,最好能夠24小時分秒不離地守在紀子身邊,把握紀子任何的動態,希望紀子蘇醒過來時第一個看見的人是自己。
被紀子救下的男孩與其家屬亦來到醫院幾次,秀楠將他們送的花插在病床旁邊的花瓶上,男孩的家屬不停地向秀楠道歉,並表示願意支付一切的醫療費用,秀楠二話不說地拒絕了。
“她是自願這樣做的,你們的做法不正是要讓她不安心嗎?”秀楠說。
“我。。。我們隻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補償而已。”男孩的母親一臉歉意。
“謝謝,但是她不需要。”
“這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的話,她也不會。。。”男孩痛苦地自責。
秀楠打住對方的話,“我說了這是她自願的,就算這個人是其他人,她也會這樣做。”
男孩不再出聲,秀楠的話讓他感到疑惑,又有合理之處,他深深了看著床上沉睡的紀子,那天事故的光景仍舊曆曆在目,這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回憶,迎麵過來的貨車眼看就要撞到自己,這個女人不知從何飛奔過來推開了他,替他承擔了這一災禍。
後來這一家人來醫院探望了紀子五六次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來探病的人除了家惠與司徒楠之外,還有紀子的朋友與同事,他們對紀子的遭遇紛紛表示同情,也對秀楠說了不少安慰的話,大致意思是希望秀楠能快點振作起來,紀子也會很快蘇醒過來。
秀楠簡短地與這些人聊上幾句,繼續投入到照顧紀子的任務中。每到倆人獨處的時候,秀楠就握住紀子的手,向紀子講述她們之間的回憶,從倆人第一次見麵時開始講起,接著說倆人的第一次做(和諧)愛、倆人開始同居的時候、紀子上大學的時候、倆人的結婚、紀子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倆人第一次冷戰等等各種各樣的回憶。
這些回憶既有美好的也有不快的,但不管怎樣,這些都是她與紀子共同創造的回憶,都是值得懷念的美好。有時候在她講述的過程,紀子會有些許輕微的反應,這種反應幾乎是察覺不到的,可能是某個指頭稍微動了一下,可能是眼睫毛微微眨了一下,但秀楠總能靈敏地捕捉到這些細小的瞬間。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秀楠便會著急萬分地叫醫生過來,可每一次結果都令她失望,醫生說這隻不過是病人無意識的生理動作而已,不是蘇醒過來的跡象,勸導秀楠還需耐心地等上一段時間。
秀楠失落地看著床上的紀子,雙手包裹住對方一隻手,“你這隻紀子,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呀?”她不認同醫生的話,她知道紀子正在聽她說話,聽見了她說的每一個字,這些動作就是紀子的回應。
有時候紀子的臉上甚至會出現細微的表情,或微笑,或皺眉,仿佛夢見了什麼,可這一切都被醫生說成是無意識的生理動作,不過秀楠並不相信,她的紀子在做夢,做著無人知曉的夢。
不敢想象假若紀子永遠沉睡下去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可能她也會跟著紀子一齊起睡吧,如若沒有了紀子,那秀楠亦將不複存在。
但是這並不是紀子希望看見的結果,對方希望的是她能夠努力活下去,連紀子的份亦活下去,即便他們之間沒有存在過這個約定,但她對紀子的每一個想法每一份心意都了如指掌。
所以就算紀子真的沒法蘇醒過來,那麼她也不會做出輕生的舉動,而是遵從對方的意誌,努力地活下去,連同紀子的份繼續生存於這個世界。
這種崩潰的打擊有多久沒經曆過了?上一次使自己遭受崩潰是什麼時候?畢竟和紀子在一起之後,就沒有再發生過特別惡劣的事。秀楠眯起眼睛認真回想,那是發生在很遙遠的時期了,有些記憶的細節已變得模糊不清,現在想起來,以前所遇到過的堪稱毀滅性的打擊與這一次相比委實小巫見大巫。
這次的事才是真正堪稱的毀滅性打擊,將秀楠打擊得支離破碎,使支撐秀楠核心的東西差點土崩瓦解,如果不是電腦屏幕上的數據顯示著紀子微弱的心跳,那毫無疑問秀楠將會徹徹底底地垮掉,真正意義上的垮掉。
所以當被告知紀子脫離生命危險並會蘇醒過來時,秀楠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猶如劫後餘生,從鬼門關裏轉了一圈幸運地回到人間。
紀子整整昏迷了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裏,秀楠無微不至地照料紀子,簡直怕捧在手裏摔了含在嘴裏化了。每天到了隻剩下倆人的時候,秀楠就向紀子講起倆人的回憶,她認為這有助於加快紀子的蘇醒,講完之後通常已是深夜,這時秀楠便會在旁邊的小床上睡覺。
除了說倆人的回憶之外,秀楠還會不時將臉貼著紀子的臉,在對方的耳邊輕聲地說一些自己都無法相信會說出口的肉麻話,她活了這麼久,還沒對誰講過這麼肉麻的話,就算和紀子結合之後,也沒對紀子說過這種頭皮發麻的肉麻話。
秀楠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在某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掛在窗戶兩邊的窗簾隨風而飄,從窗外進來的微風吹拂倆人的臉龐,驅散了夏日的些許炎熱。
她一如平日那樣坐在床邊,握住紀子的手,目不轉睛地注視對方的臉。忽然,一個細微的觸感使秀楠渾身打了一個戰栗,一臉不可思議,眼睛瞪到極限,嘴唇微微張開,頭腦一片空白。
紀子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劃了一下,秀楠為了確認這究竟是否是醫生所說的無意識的生理動作,便不停地叫紀子,如果對方接下來沒有其他動作,便是屬於醫生所說的那樣。
可這一次與以往的情況都不同,紀子聽到她焦急的呼喚聲,還做出握住她的手的動作,緊閉的眼簾亦動個不停,一副即將醒來的跡象。秀楠沒有立即叫醫生,屏息斂氣地目睹這一光景,心髒怦怦直跳,簡直要從體內蹦出來,她的紀子要醒過來,昏迷了一個多月的紀子要醒過來了!!
約莫過了一兩分鍾,動個不停的眼簾恢複安靜的狀態,秀楠不由大失所望,看來又是像平時無數次發生的情況那樣,就在她準備收拾失望的心情時,對方下一個動作使她抑製不住地叫出聲來。
紀子慢慢地睜開雙眼,視線的焦距漸漸地對準秀楠激動的臉孔,待倆人四目相對時,時間靜止於這一刻,霎時間,整個世界隻剩下她們倆人,隻剩下屬於秀楠與紀子的場所。
這個對視沒有人知曉持續了多長時間,倆人在凝視彼此的過程中沒有發出聲音,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紀子的眼裏映著秀楠的臉,秀楠的眼裏映著紀子的臉,倆人的眼中隻有對方,再也無法容下其他。
“你這隻秀楠吵死了。”良久,紀子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嗓子幹澀無比,剛才在黑暗中她聽見了秀楠一聲大叫,好像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似的。
秀楠聽到這句話後立馬捂住臉,淚水湧上眼眶,再也壓抑不住這一幸福的眼淚,握住紀子的手用力得不能再用力,紀子也用盡全力地握住她。
“明明最吵的人就是你。”秀楠哽咽著說話,臉容卻洋溢著喜悅之情。
紀子發出一記虛弱的笑聲。秀楠坐在身邊,伸手慢慢地抱住對方,雙方的臉彼此貼緊,對方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紀子還不能靈活地抬起手,四肢尚處於酸麻的狀態,因此她隻好把臉貼得對方更緊一些,感受對方暖乎乎的臉龐,嗅著秀楠身上的氣息。
紀子的眼眶同樣紅了,眼淚慢慢聚集起來,一方麵為自己終於回到這個世界而哭,另一方麵為日夜照顧自己的秀楠而哭,在過去的一個多月的每一日,她都感知到身邊的秀楠,感知到對方的陪伴,有時候能在黏乎乎混沌沌的黑暗中聽見對方說的話,好像都是關於倆人的回憶。
這一個多月裏,秀楠未曾離她而去,一直待在旁邊守護著她。所以當她看見對方憔悴了不少的臉以及瘦削了不少的身體時,感動與心疼雙雙向她襲來,為秀楠的付出感動,為秀楠的付出心疼,這兩種情緒讓她感到至高無上的幸福,使她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