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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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潰了也沒關係。”紀子說,“還有我這隻紀子,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還有我這隻紀子。所以你這隻秀楠是不會崩潰的,至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崩潰。”
秀楠沒有回應對方,安靜地品味紀子的話。她認為自己已處於崩潰狀態,即使不是崩潰,那麼也臨近崩潰邊緣,聽紀子這麼一說,她好像遠離了崩潰幾步,仿佛被紀子一手抓住後領往後拉,她不由疑惑起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崩潰了?
在遇到紀子之前,唱片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她從身邊的人事中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唯有在多種多樣的音樂中才能找到自己所尋覓的東西,才能填補內心空白的部分。無論是愉快抑或悲傷,無論是晴天抑或陰天,隻有唱片始終對她不離不棄,隻有聽著唱片播放的音樂才能使心情得到平靜。
倘若這些年來沒有唱片的陪伴,她實在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會糟糕到何種地步,那是一種沒法測量的糟糕。總之,擁有了唱片之後,枯燥乏味的生活才有了一點色彩,她也漸漸地耽溺於音樂的世界中,音樂成為她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找回屬於自身的東西,才能把握自身的存在。
換言之,唱片是她個人的一方淨土,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守護這片唯一的淨土,如今已被他人毀滅得麵目全非,她亦被推入黑暗的深淵,而紀子則成為深淵的唯一光點,成為她與崩潰距離之間的最後一道防線。假若沒有紀子的陪伴,那她大概會一直待在不見光日的深淵中,沒法走出來。
紀子的話散發著溫暖的氣息,使她徹底冷卻的心扉一點一點地回暖,使處於黑暗之中的她找到了出口。以往陪她度過困境的是唱片,現在陪伴身處低穀的她是紀子。
秀楠想起之前紀子說過的一句話:“唱片丟了可以再買,紀子丟了就沒有了。”如今她丟失了唱片,慶幸的是她沒有丟失紀子,紀子仍然完好無損地待在她身旁,可謂不幸中的大幸,即便紀子的身軀已接近完全透明的狀態,隻剩下一點輪廓,但她還是能完全感受到紀子的存在,她還是能觸碰對方,能感受到對方暖乎乎軟乎乎的皮膚。
對方說得沒錯,她沒有處於真正意義上的崩潰,隻要有紀子在,她就不會有崩潰的一天,因為對方是支撐著她的最強大的動力,就算身心內已有一部分類似於核心的支柱土崩瓦解了,可最最重要的核心依然毫發未損,日後她便憑著這一核心繼續活下去,無論發生什麼。
不知為何,秀楠原以為已流不出來的眼淚忽然聚集在眼眶,模糊了視線,然後忍不住地撲簌簌地流下來,濡濕了紀子的褲子,淚水如壞掉的水龍頭般不停地湧上來,好像永遠都不會幹涸,臉龐被眼淚洗刷得一片濕潤。
秀楠一開始是無聲地流淚,然後發展成一抽一抽地哭泣,這哭聲猶如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割在紀子的心上,但紀子同時又鬆了一口氣。秀楠通過哭泣的形式宣泄內心的負麵情緒,無需再壓抑於心底,這無疑是極好的,隻怕一直壓抑情緒的話遲早會得出病來。
紀子一下一下地輕撫秀楠的背部,不知是安慰對方還是鼓勵對方哭泣。
秀楠不清楚自己哭泣的理由究竟是因為內心的痛苦還是被紀子所感動,或許兩者兼有。總之,她唯一想做並且能做的唯有哭泣,盡情地哭,放縱地哭,通過哭泣釋放自己,通過哭泣爬出深淵。無需思考一切,無需顧慮一切。總之,想哭便哭就是了。
不知過了多久,哭泣聲慢慢消停,秀楠仍舊一動不動地枕在紀子的腿上,眼睛閉上,睫毛沾著些許淚珠。紀子低頭湊近一看,對方已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臉頰掛滿了淚痕和還未幹涸的眼淚。紀子的臉貼著秀楠的臉,對方的臉一片冰涼,帶著強烈的濕意,可她並不介意,反而更加緊地貼著對方的臉。
這回,她終於明白秀楠為何逃離定中之後再也沒有回去看父母一眼,原來秀楠的父母竟然對秀楠做出這等齷齪惡劣之事!使原本冰封的親子關係徹底達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秀楠大概永遠都沒法原諒自己的母親吧,這件事的發生給秀楠的心刻上了一道醜陋至極的傷疤,這道傷疤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愈合。
有人說沒有什麼傷口是不能愈合的,可秀楠顯然不這麼認為。在秀楠眼中,傷害了就是傷害了,便會留下疤痕,哪怕過上十幾年、幾十年、一輩子,都不能抹去曾經傷害過的事實,疤痕隻會結痂,但不代表會完全愈合,它還是會留下一道醜陋的痕跡,提醒當事人曾經受過的傷害。
倒不是說秀楠是一個看不開、心眼小的人,而是有些事的確發生了,成為了不可磨滅的事實。哪怕秀楠釋懷了父母對她的所作所為,但橫在雙方之間的牆壁卻沒法輕鬆地倒塌,釋懷不代表忘記,即使原諒了父母,秀楠還是不能忘卻曾經如噩夢般的日子,正因為無法忘記,所以才無法麵對,因此也就失去了見麵的必要。
想起之前自己還規勸秀楠和父母修複關係,看來自己還是沒有徹底理解秀楠的心情,就算與對方共同生活許多年,已經很了解對方了,可還沒有做到徹底的理解,在某些關鍵的事情上,她還是會帶上自己的主觀意誌,而沒有真正完全站在秀楠的角度而不加一點自己主觀意誌地看待問題。
如今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她終於能完全體會秀楠的心情了,全然理解對方不肯原諒父母的緣由了,亦更加了解這個同床共枕多年的身邊人。紀子很感謝這一次意外的穿越,讓她遇見了16歲的秀楠,倘若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倘若沒有親眼見證秀楠經曆的遭遇,恐怕她都沒法真正理解秀楠。
秀楠沒有向她提起過少女時代被扔唱片的事,估計也是不想觸及這道曾經讓自己臨近崩潰邊緣的傷口吧,與其將它重新翻出來呈現在他人麵前(哪怕是紀子),倒不如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必須要讓他人知道,有些痛苦隻需要藏在心裏自己一人知曉便就得了。
每個人都會有不為人知的過去,所以她平時也很少打聽秀楠過去的經曆,對方願意說,她就願意聽,對方不願意說,她就不勉強。待她親眼目睹今晚發生的事情,她也明白了為何秀楠沒有向她提起這件事了,換做是她,可能也不願意向秀楠提起這件比死更難受的事吧。
抱起熟睡中的秀楠,將其輕柔地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撩去粘在其臉龐的頭發,用手指擦去對方臉上殘留的淚水,然後關上燈,躺在秀楠旁邊,將對方攬在懷中,對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口。
紀子的下顎抵在秀楠的頭頂,清新的發香味充盈著嗅覺。此時的寧靜猶如烏雲過後探出頭來的陽光,讓紀子多少安心下來。在靜得能夠聽見呼吸聲的黑暗中,她想起了許多年前看的一部電影《亂世佳人》,秀楠和她碰巧一起對這部電影沒有興趣,隻是電影裏麵的女主角有一句台詞讓她印象深刻。
她基本上已忘記了電影的內容,唯有女主角的台詞一直深刻地附著於腦際,“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紀子說不出為何會在此時想到這句台詞。秀楠遭遇了堪比跌入地獄的打擊,接下來肯定會有一段時間無法恢複過來。
可無論如何,日子不會機械般地永遠重複前一天發生的事,明天是另外一天,明天的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因此秀楠的痛苦不會一直持續下去,說不定過了一段日子那些唱片會長了翅膀飛回秀楠身邊(最好不過)。
紀子闔上眼皮(盡管不用睡覺),停止一切思考,在舒適的黑暗中等待第二天的日出。這時,秀楠的手無意中搭在紀子的腰上,也許是夢見什麼了吧,紀子的嘴角不由上揚,更加用力地攬住秀楠。
接下來的幾天裏,秀楠和母親倆人采取了零交流、零對視、零接觸的模式,就連吃飯也是各自解決,這是倆人相處這麼多年來唯一出現的默契,雙方將彼此當做透明的空氣,將彼此看作比陌生人還要更陌生的人。
秀楠的情緒雖然已平複了一些,可還沒走出陰影,與紀子聊天的時候變得心不在焉,說話的語句少了許多,弄得紀子經常一人唱獨角戲,笑的次數也驟減了。整日頂著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待在房間,一待便是一天,除了回應紀子必要的話之外,便是默不作聲地發呆。
這樣的秀楠令紀子既心疼又無奈,她固然希望對方快點振作起來,回到以前與她有說有笑、有打有鬧的狀態,可深知秀楠需要有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恢複過來,這段時間可能會很長很長,隻怕到時候她的身體支撐不住,不能陪伴秀楠度過這段黑暗期,甚至還會讓對方雪上加霜,大大延長了恢複期的時間。
紀子除了向對方講上幾句閑話之外,其餘時候都以緘默的姿態陪伴秀楠左右,紀子懷著這一信念——沉默是最好的安慰。而秀楠最需要的確實是紀子無聲的相伴。
秀楠清楚自己這番行為有點對不住紀子,可她無法控製自己不這樣做,她現在最需要就是安靜,自己一個人靜下心來,不做多餘的事。
難得的是紀子絲毫沒有介意,反而很貼心地配合秀楠的情緒,這讓秀楠感到很安慰,紀子的言行如暖陽般包裹住她,使她渾身充滿著和煦溫情的能量,這些能量無疑加速了她恢複的進程。
某天晚上,秀楠一如平常地坐在床上發呆,凝視窗外的夜空,空中掛著幾顆不太閃耀的星光,沒有月亮,沒有風,光禿禿的樹枝沾著些許今日傍晚下的雪,對麵的公寓有許多樓層亮著燈,這個時間點人們還不至於上床就寢,大家都在享受著晚上休息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情。
對麵公寓的居民在做什麼?秀楠思忖這一問題,也是和自己一樣在發呆嗎?可能是,可能不是。他們今天遇到什麼事呢?或者說之前遇到什麼事?或許明天、後天、大後天即將要發生什麼事?會遇到和她之前經曆的差點崩潰的遭遇嗎?如果遇到,那些人又會采取什麼方式麵對呢?
和自己一樣的方式嗎?整天沉湎在發呆之中,不理睬其他一切,還是很快就能振作起來然後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麼她要深深地敬佩對方,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走出陰影,委實非一般人所能力及,至少她不屬於這“非一般人”的範圍中。
自己居然在思考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的生活,委實莫名其妙,卻又有幾分趣味,大概是之前那場變故使自己發生了一些變化吧,所以一向幾乎不思考他人生活的秀楠也竟然思考了起來,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無趣。
這時,秀楠的背後忽然貼著一對柔軟豐滿的胸部,整個人被紀子抱在懷裏,對方的下巴置於她的肩膀,呼出的氣息噴在她脖子上,紀子的發絲不時摩擦她的臉龐。
秀楠放鬆地靠在紀子懷裏,目光依然注視窗外對麵的公寓。
“在想什麼?”紀子問。
“想對麵公寓的居民的生活。”
紀子有些驚訝,“不可思議啊,你這隻秀楠居然會做這種事。”
“我也對自己做這種事感到不可思議。”
“那麼你想到了什麼?”
秀楠挑起紀子一縷發絲纏在食指上,“在想他們經曆過什麼,有沒有經曆過像我之前經曆的遭遇。”
“應該有吧。”
“理由。”秀楠的視線落在紀子的側臉。
“每個人都會有這種遭遇的呀,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才有。”
“你也有?”
“當然。”紀子笑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初戀,想起了初戀的猝死。
秀楠沉吟片刻,“唔。。。那你當時的心情和我一樣嗎?”
“一樣的,也是痛苦到無以加複的地步,甚至還覺得就這樣死去就好了。”
“不過最後還是沒有死。”秀楠鬆開對方的頭發。
“死了就不能遇見你這隻秀楠了,所以還是不死為好。”
秀楠的嘴角微微勾起,不知是微笑還是純粹的肌肉拉扯動作。
“看來我也要努力地活下去,不然就沒法在未來的33歲遇見你這隻紀子。”
紀子“嗯”了一聲,“努力活下去吧,這可能是唯一克服痛苦的辦法了。”
秀楠深深地凝視紀子一會兒,然後轉過身抱住紀子,雙手摟住對方的脖子,臉埋在對方的脖頸,嘴唇貼著對方脖子與肩膀連接處的皮膚。紀子抱住秀楠的腰身,臉埋入對方柔順的秀發。
倆人維持相擁的姿勢,久久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