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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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倆人仍然緘口不言。滯重的氣氛籠罩著倆人,令人有點透不過氣。
秀楠的眼簾微微垂下,表情凝重,目光緊緊地鎖住前方的空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紀子一邊走一邊觀察對方的臉色,經過剛才在酒吧的談話,她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受,可她深知秀楠比她難受許多倍。
紀子不知道如何安慰對方,她認為語言在此時此刻失卻了作用,倘若話說多了反而會遭致適得其反的效果,於是最好的辦法便是乖乖地閉嘴,等待對方內心的風暴平複下來,同時也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在紀子的記憶中,如此僵冷的局麵甚少發生在她與秀楠之間,好像隻發生過一兩次吧。總之,她與秀楠走過來的這十幾年裏,感情都是一帆風順,沒有暴風雨。倒不是說與16歲的秀楠相處就會產生很多不平和的因素,隻是相處模式存在差異罷了。
對方說得不錯,她真的不應該隻考慮另一個秀楠,也要多少考慮一下旁邊這個秀楠,否則未免對16歲的秀楠太不公平了。
差不多到家的時候,天色逐漸變黑,夕陽懸在空中,將周圍的天空染成橘黃色,雲絮漂浮在太陽附近,也被染上了顏色。街道兩邊的商店比白晝更加熱鬧了,五彩繽紛的燈光給街道投上了炫目的彩色,街上的人流也比白天更多,放眼望去,一片繁鬧歡樂的景象,人們的臉龐亦染上了愉悅的光彩。
秀楠和紀子與外界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場所,倆人的場所是凝重靜默的,硬邦邦冷乎乎的,四周仿佛被冰冷堅硬的銅牆圍住起來,外界的喧鬧無法抵達倆人的場所。同樣地,倆人場所的氣氛也無法影響外界。
最後,僵冷的局麵還是由紀子打破了,一手攬過秀楠的肩膀,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的對方不小心踉蹌了幾步,然後整個人靠在紀子的懷裏,秀楠的嘴唇緊閉成一條線,甚至微微顫抖。
秀楠沒有掙紮,沒有反抗,任由對方抱住自己。紀子的下巴抵在對方的頭頂,另一隻手愛撫秀楠的頭發,用五指梳理這頭柔順光滑的烏發。倆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般親密的肢體接觸,但在路人的眼中隻不過是秀楠獨自一人站在街上,身體有點傾斜,這是一副普通到沒法再普通的光景了,因此沒有人理會秀楠,周圍的人不停地從秀楠身邊路過。
“呐,秀楠,我知道我的言行讓你很傷心,但這並非是我有意為之,我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希望你傷心的。我有時候會將16歲的秀楠與成年的秀楠混為一體來看待,盡管本質上你們就是一體,可有時候我又會將你們分為兩個獨立的人來看待。”紀子道。
“自從與你相識之後,我就開始分不清那個成年的自己與此時的自己究竟是同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甚至無法想象自己以後會變成那樣,僅是覺得另一個秀楠離自己很遙遠,也很陌生,所以很多時候我無法將其作為自身的一部分接納下來。也正因如此,我可能才會對成年的秀楠不抱好感吧。”秀楠說。
“總之,事情的狀況非常莫名其妙,可笑至極,十分混亂,因此就不可避免地產生許多不快樂的因素,可這也是無法避免的吧。”紀子道。
“沒錯,就像被早已設定好一樣。就算我感到不公平、感到不甘心,可責任也不完全在於你。最重要的是這件事本來就很匪夷所思,沒有按照正常的邏輯發展,沒法回避地陷入矛盾重重的境地。很多時候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在做什麼。”
“那你的心情恢複了嗎?”
“不能恢複也必須恢複,在這種事情上難過太久,也是不可行的。”秀楠抬起頭凝視紀子,微笑。
紀子的額頭抵住對方的額頭,秀楠閉上眼睛,感受紀子呼出的氣息,暖乎乎潮乎乎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香味。四周無形的銅牆土崩瓦解,硬邦邦冷乎乎的氣氛消散得了無蹤影,濃烈的溫情包裹住倆人。隨後,秀楠睜開眼睛,踮起腳尖,在紀子的嘴唇輕輕一吻,如蜻蜓點水般的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僅僅是兩雙嘴唇微微地觸碰。
秀楠用手指戳了戳紀子鼻梁上的雀斑,“回家吧,紀子。”
紀子笑著點頭,“嗯!”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門往外側推開。母親早已到家,正坐在沙發上,雙腿交叉搭在茶幾,電視屏幕播放新聞的報道。女人瞄了一眼進屋的秀楠,露出對方沒有注意的陰森的笑意,這一表情卻清楚地落在紀子的眼裏,紀子嫌惡地皺起眉頭,一股不好的預感滑過心頭。
秀楠沒有理會母親,像往常那般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母女之間沒有任何交流。秀楠打開房門,一股異樣的氣氛朝她襲來,空氣不是以往的空氣,房間不是以往的房間,而是換成了其他陌生的什麼,而這個陌生的什麼讓秀楠屏住呼吸,心跳加快,然後像一名精明的偵探似的搜查犯罪現場,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果不其然,當她的視線移到平時擺放唱片的書櫃時,瞳孔因震驚而瞪到極限,眼珠仿若要蹦出來似的,心跳似乎也一同停止了,體內的血液不再流動,臉色一瞬間比雪還要白上幾分,脊背頓時泛起一層冷汗,額頭亦開始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頭皮發麻,身體無法動彈。
一旁的紀子看到眼前書櫃的狀況後不禁捂住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秀楠麵如死灰的臉色更是讓紀子差點叫出聲來。霎時間,整個空間陷入一片死寂,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秀楠凝視書櫃一會兒後,便失去理智般地去拉開書桌的每一個抽屜,這些抽屜全然被人打開過並且沒有再上鎖,平常放唱片的抽屜已經沒有了唱片的蹤影,她顫抖著手打開每一個抽屜,冷汗從她的太陽穴滑落下來,連呼吸都顫抖了起來。
為。。。為什麼抽屜會被打開了?一個念頭猛然掠過她的腦際,今天忙著和紀子出門,竟然忘了帶上平時隨身帶的抽屜的鑰匙,而且還忘記了上鎖!
“啊!!”秀楠不可抑製地發出痛苦與自責的呐喊,空氣為之一振,就像一個人突然瞧見地上躺著死屍而情不自禁地發出慘聲,紀子的心跳也伴隨這一叫聲漏掉了一拍,估計此時秀楠的情況比目睹死屍更加悲慘!
秀楠呆呆了望著全部拉開的抽屜,裏麵的物品被翻得淩亂不堪,然後像想起什麼似地去搜查衣櫃,將裏麵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扔出來,還是不見唱片的影子,甚至爬到床底下去尋找,掀開床單與枕頭,找遍房間的每個角落,依然沒有找到唱片。
“秀楠,你冷靜下來。”紀子試圖安慰對方,但她的手剛一碰到秀楠的身體就被狠狠地甩掉。
“不要碰我!!”秀楠轉過臉對她現出從未有過的凶狠與煞氣的樣子,清秀的麵容因受到巨大的打擊而變得扭曲,甚至帶有幾分猙獰。這樣的秀楠令紀子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也讓紀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疼,比她16歲時傾聽秀楠過去的生活經曆更心疼130倍。
“秀楠!!”紀子提高了音量,可惜全然進不去對方的耳裏。此刻的秀楠什麼都感受不到,連紀子都沒有放在眼裏,所有唱片不翼而飛的事實令她頭腦一片空白。準確地說,這些唱片並非真的無緣無故長翅膀飛走了,而是被人有意為之地扔掉,而實行如此天理不容的殘忍行為的人,隻需花不到一秒鍾的時間便可知曉。
秀楠兩隻手攥成拳頭,發出關節輕微脫位的咯咯聲,指甲死死地抵住掌心,欲要刺入皮肉,在手掌留下五道深刻的指甲印,冷靜已離她遠去,連控製力亦不再擁有,平靜淡漠的臉孔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瘋狂可怖的神情,咬牙切齒,一副勢必要將扔掉唱片的人拆骨入腹的樣子,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但即使如此也無法平息她內心的風暴!
紀子索性從身後大力地擁住秀楠,渾身散發著殺氣的秀楠令她感到心慌,讓她心如絞痛,深知現在的秀楠情緒極度不穩定,不知會做出何等失卻理智的事,她全能體會到秀楠的心情,但她不希望秀楠會做出一些無法挽回的事,不忍心袖手旁觀看著秀楠繼續傷害自己。
紀子亦明白扔掉這些唱片的人是誰,即使她想不通為何對方要做出這等卑劣至極的事,但她的心情和秀楠是相同的,恨不得向罪魁禍首扔去幾十張桌子,可她不再是當年16歲的年輕氣盛的紀子,而是一個成年人,有一定的自製力與承受力,必須要克製住自己的行為。若是以前的她,恐怕真的早就一張桌子扔上去或者一拳揍上去了吧。
“聽著,秀楠,冷靜下來,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話還沒說完,便被對方粗暴地打斷。
“閉嘴!!”秀楠吼了一聲,讓紀子有些措手不及。秀楠用力地睜開對方,轉過身麵向紀子,一字一句地喊道:“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因為承受這一切的那個人不是你,是我!!”語畢,秀楠立馬衝出房間,留下目瞪口呆的紀子。
坐在沙發的女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宛如來索命的死神的秀楠雙手揪住衣領,然後往地上狠狠地摔去,發出沉重的撞擊聲,女人發出痛苦的呻吟,疼痛如電流般躥遍四肢。秀楠順勢坐在對方身上,雙手卡住對方的脖子,這一連竄的行為讓女人無比震驚,她沒有想過自己的舉動居然會換來如此可怕的下場,更沒有想過親生女兒會這樣對待自己!
身上的女孩已不再是她十月懷胎、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女兒,而是另一個陌生的人!一個陌生的魔鬼!她清晰地看見對方蘊含殺意的眼神,讓她止不住渾身發抖,秀楠真的想殺了她!想殺了她這個親生母親!這個認知使她如墜冰窖,比跌入地獄痛苦萬分!她很想笑,想放聲大笑,嘲笑對方,更是嘲笑自己。
“放。。。放開我。。。咳咳!”女人不停用手撥開對方的手,無奈卡在脖子上的手宛如緊箍咒,就算她的指甲在對方的手背劃出一道道血痕,對方手上的力氣仍是分毫未減。
手背的疼痛秀楠業已感受不到,她死死地盯住對方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容,從對方的瞳孔裏看到了陌生無比的自己,她簡直不敢相信擁有這副表情的人居然是自己,做出這種動作的人竟然是自己,她變成了另一個連自己都覺得陌生至極的秀楠,就像有一個陌生的靈魂硬生生地闖入體內,主宰自己的一切。
女人呼吸困難,空氣艱難地進入肺裏,體內的氣息艱難地呼出去,窒息感在胸腔慢慢地擴大,離死亡的距離愈來愈進,迫使她更是發了疼似地抓對方的手,越來越多的血痕出現在秀楠白皙的手背上,表皮被撕破,露出殷紅的傷口,給人以觸目驚心之感,可對方仍是沒有鬆開手。
倘使秀楠再用力一點,她可能就要死於對方手下了,多麼可笑!多麼荒唐!自己居然要在今天死於親生女兒的手下!秀楠竟然要掐死她這個親生母親!原來她在秀楠心目中的地位與唱片相比是不值一提、輕如鴻毛,她竟然為了唱片要殺了她!
秀楠的目光冷若冰霜,這句話大概刺激了她,掐住女人脖子的力道增加了幾分,對方咳嗽得更厲害了,臉色由原先的蒼白而慢慢漲紅。
“你。。。你不是人,秀楠,咳咳,你。。。你是一個連畜生還不如的廢。。。廢物。”
隻要她再用力一點、時間再持久一點,毫無疑問,這個作為她親生母親的女人就會因窒息而死亡。是不是隻要她死了,以後就不會再發生唱片被扔掉的事了?她的命運是不是就不會那麼多舛了?人生是否從此煥然一新?所有的噩夢是否統統會離開自己?
答案肯定不是的,即便處於崩潰邊緣的秀楠亦保持了一分清醒,這個女人的死亡不會為她帶來任何意義,相反還會使她背上刑事責任,除了法律上的製裁,道德上的叩問更使她下不了手,這個人是她的生母,假若她真的殺了對方,那麼她就真正成為對方口中所說的“連畜生都不如的廢物”,何況她不會為了眼前這個人而自毀前程,她還要離開這裏,不能親手終結自己的人生。
秀楠的心仿若被兩隻手往相反的方向不停地撕扯,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這一切的痛苦全是這個女人帶給她的,這個女人的所作所為都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一如幾年前那場噩夢,為了逼她回校,竟然不聲不響地扔掉她所有的唱片,如今曆史再次重演,那麼這次扔掉唱片的原因是什麼?
她左思右想,可惜腦袋空蕩蕩的,思緒亂作一團,沒法進行思考。母親的臉色由原先的紅色變成紫色,五官因窒息的痛苦而扭作一團,假如她還不鬆手的話,毫無疑問對方很快就會死去。因此,在秀楠準備鬆開手時,紀子的叫聲差點震破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