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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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期間,吃完飯的秀楠坐在操場上的一張長椅,長椅後麵是一棵繁枝茂葉的樹木,正值秋天時分,枯黃的葉子從樹枝不停地掉下來,被風一吹之後,掉落的葉子便更加多了。陽光從樹枝的間隙斑駁地投在秀楠的臉上,秀楠掏出隨身聽和磁帶,戴上耳機,將磁帶放入隨身聽,按下播放鍵,腳底隨著旋律的展開而一下下地有規律地踏地,鞋底每一次踩在葉子上,就發出一記清脆的響聲。
沉浸在音樂世界中的秀楠沒有注意到附近有一個人正朝她走來,秀楠半眯著眼眸,全身心放鬆地將自己丟給令人心曠神怡的音樂,一邊傾聽一邊將mariah的《夢遊仙境》和《花蝴蝶》兩張專輯進行比較。
倏然,有些什麼東西從正麵拋過來,秀楠睜大眼睛,迅速地接過撲向自己的東西——是一罐水蜜桃味的汽水。來者正是上次在洗手間給了她一拳的短發女生,對方一手拿著一罐番石榴味的汽水,一手插著群袋,站在離秀楠三步之遙的前方,黑色的耳釘在太陽的照射下反射出鑽石般耀眼的光芒,對方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
經過那件事之後的一段時間,對方都沒有再挑釁過秀楠,無論是肢體上的衝突還是語言上的攻擊,統統不翼而飛,仿佛隨著那天發生的事一齊消失了。不僅如此,其他同學對秀楠冷嘲熱諷時,對方居然站出來為秀楠辯護和給予反擊,導致班上的人對短發女生刮目相看,感到不可思議,為什麼她會和班上最不受歡迎的人成為了朋友?明明之前她還那麼討厭秀楠。
所有人紛紛猜疑、紛紛議論,連短發女生的朋友亦百思不解並且感到反感,可她沒有做出一個字的解釋,深知解釋是徒勞無獲的行為,甚至會惹來愈描愈黑的後果,索性閉口不言,任由其他人隨心所欲地臆測。
過去她絕對無法做到如此鎮定地承受周圍人的閑言碎語,但不知為什麼,自從那天之後,她這一自身發生了變化,雖稱不上是質的變化,但多少還是有了改變,比如現在的她能夠克製住自己的脾氣與爆棚的自尊心,將身邊異樣的目光、雜言雜語一股腦地扔到九霄雲外。
除了有一次幾個女生對她的指指點點超出了忍耐的限度而引發了肢體上的衝突,最後被學校給予處分。這嚴重的後果在她看來卻輕如鴻毛,到底是讀書生涯以來第一次受到處分,理應反省自己的錯誤、爭取日後表現得更好使學校對她改觀,從而撤銷處分。
可她全然沒有這種想法,相反認為受到處分也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畢竟一次的處分不會決定她的未來,何況秀楠因為曠課逃學的事早就被處分了無數次,對方現在不仍然是好端端地待在學校嗎?何況她不覺得這件事中的責任在於她,即使打傷了同學,那也隻不過是對方咎由自取罷了。
從周圍的同學用對待秀楠的方式來對待她時,她就開始理解秀楠的處境,開始體會到秀楠的心情,想到自己以前對待秀楠的種種,懺愧感便浮上心頭,從來沒想過原來被全班的人孤立、排斥是一件如此難受的事,猶如每個同學都拿著一把無形的刀刃刺向自己。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都像無數支閃著寒光的刺針戳向自己。她切身地感受到秀楠在這個班所承受的痛苦,為此她對秀楠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情感。
從未想過這種命運有朝一日也會降臨在自己身上,從未想過自己為了秀楠而甘願承受這一命運,這些在以前看起來是荒謬可笑的事如今切切實實地發生在眼前,不是夢,不是幻覺,而是不可置否地發生在現實世界,令她不禁感歎人生的遭遇可謂變化無常,似乎沒有什麼能夠維持一成不變的狀態。
短發女生在秀楠的身邊坐下,擰開易拉環,喝了幾口汽水。秀楠見狀,放下隨身聽,如法炮製,水蜜桃味的汽水味道還不賴。對方趁她一不注意,摘下她左耳的耳機戴到自己耳上,秀楠下意識地想要將耳機奪回來,但很快放棄了這一念頭。
耳機裏播放的不是她熟悉的音樂,但也不至於完全陌生,好像是兩年前的熱門歌曲,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歌手應該是美國的mariah-carey。聽了一陣子之後,她便將耳機塞回到對方的左耳,動作非常溫柔,小心翼翼地將耳機放回到秀楠的耳朵。
秀楠幹脆摘下耳機,停止隨身聽的播放,喝了一口汽水,然後與對方四目對視。
“你的音樂品味不錯嘛。”對方讚賞道。
“隻是喜歡罷了。”秀楠道。
“這幾年來經常能夠看到你戴著耳機聽音樂,好像與身邊的世界隔絕開來。”
“比起身邊的世界,音樂的世界似乎更適合我,也更加深得我喜歡。”秀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頭腦閃過紀子的形象,紀子的存在不也是屬於身邊的世界的一部分嗎?那麼紀子與音樂到底哪個更加重要呢?秀楠就此深思一番,在思考的過程中以往的記憶驀然浮上腦際,“唱片丟了可以再買,紀子丟了就沒有了。”
這句話從紀子口中說出來的話並沒有使她忘卻,而是作為深刻的存在附著於腦袋,如今這句話像被掀起蓋子似從腦海深處湧了上來。紀子這句話表明了她的重要性要比音樂大得多,即她可以舍棄音樂,但絕不可以失去紀子。
那麼事實果然如此嗎?秀楠一秒鍾便給出了答案,毫無疑問,事實果然如此。在她心目中,紀子的地位早已遠遠超過音樂,甚至還超過了她的自由。正如她之前所想的,如果紀子消失了,那麼類似於人生核心的部分亦隨之瓦解了,那個時候連自由都顯得微不足道。可是她與紀子相遇的前提是她獲得了自由,因此現階段的她必須努力爭取自由。
“若真像你所說的這樣,那麼我也多聽音樂好了。”
秀楠微微勾起嘴角,向對方推薦了一些她中意的唱片。
短暫的沉默降臨,秀楠重新戴上耳機,將左耳的耳機放到對方的右耳,按下隨身聽的播放鍵,調到《always-be-my-baby》這首歌,輕快簡潔的R&B節奏敲打著秀楠的心,她跟隨前奏的“do~do~do~duo~do~do~do~do~do~do~duo~”輕聲地哼唱起來,迅速地陶醉在mariah的歌聲中。
短發女生一邊聽音樂一邊注視秀楠白皙的側臉,秀楠的嘴角還殘留著淡淡的淤青,不是觸目驚心的傷痕,卻讓她的心底像倒翻了苦澀的液體似的。耳機裏的旋律全然聽進不去,倒不如說她此時的心思不在於音樂上,而在於秀楠。對於那天的事她依然耿耿於懷,盡管秀楠對此沒有放在心上或者早已釋懷,可她卻沒法做到,因為她還沒向秀楠道歉。
至於遲遲不道歉的原因便是她不曉得該如何道歉,經過那件事之後,每一次在課室上見到秀楠以及與對方四目相對時,她便感到一股無可言狀的緊張與無措。打傷秀楠的陰影如陰魂不散的鬼魂依然緊緊地纏住她,內疚與懺愧狠狠地揪住她的心,有時候甚至沒法呼吸。
渴望向秀楠道歉,渴望得到秀楠的原諒,心知對方沒有將那天的事放在心上,她也希望能夠親耳聽見秀楠說“沒關係的,我沒有放在心上”之類的寬恕的話。可每一次當她要將道歉付諸於實踐時,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形的手拉住了她,阻止了她這一行為,於是她隻能每天都看見秀楠從她身邊走過卻沒有勇氣向對方說出一個字。
今天吃完午飯時,她看見從教學樓樓梯下來的秀楠前往操場的地方。秀楠從來都沒有去過學校的飯堂吃飯,所有的午飯都是自己一個人在課室解決,全班隻有秀楠才會帶飯來學校吃。她目視秀楠的背影,視線鎖在對方身上無法移去,直到對方消失於轉角處也沒有回過神來。
在盯視秀楠的過程中,體內有什麼“啪”地一聲土崩瓦解了,之前一直使她爭執不已、遲疑不決的心情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堅決,迫使她毫不猶豫地將連日來在腦海中盤旋的想法付諸於行動,二話不說地走進小賣部,買了兩瓶汽水,然後懷著既緊張又興奮的心情快步走去操場。
果不其然,秀楠正坐在一張後麵有樹木遮陰的長椅上,一手扶著耳機,一手拿著隨身聽,半眯著眼眸陶醉於聽歌這一愛好,雙腳打節拍似地一下又一下地輕踏著地上的黃葉。明媚的陽光透過樹枝的間隙溫柔地照著秀楠的臉龐,將對方的臉部切分成了光與影兩個部分,葉子的影子在秀楠的臉上輕輕地搖曳著,如情人般柔情蜜意地撫觸。
短發女生凝視了這一副暖融融的光景一會兒,然後才邁出步伐向前走去,隨著彼此間的距離愈發縮短,秀楠睜開雙眼,漂亮流暢的雙眼皮線條在太陽的照射下帶有一種夢幻的色彩。她才發現自己以前從來都沒有察覺到原來秀楠擁有一雙如此賞心悅目的雙眼皮。
在對方睜開眼睛凝望自己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竭力控製自己的窘態,盡量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緊張,為了使自己鎮定下來,表現出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樣,她將手中的水蜜桃汽水扔向了秀楠,站在離對方三步距離的地方,與秀楠對視了不到十秒,然後在對方身邊坐下來。
秀楠的表情沒有堪稱變化的變化,沒有對她的突然出現露出驚訝,也沒有對她打擾了自己聽音樂的美妙時刻表示厭煩,一如既往地平靜無瀾,放下隨身聽,擰開汽水的易拉環,默默地喝了幾口,什麼話也沒說。最後還是由她率先打破了沉默,與秀楠聊上了幾句,隨後沉默降臨在倆人之間,對方繼續聽音樂,她則思考接下來要如何向對方道歉。
“秀楠。”她放下耳機,呼喚對方的名字,將秀楠從音樂中拉回到現實世界。
秀楠轉過臉麵向她,略帶疑惑之色。
“有些話藏在心裏很久了,一直都想對你說來著。”語氣變得嚴肅認真。秀楠摘下耳機,全神貫注地望著她,等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嗎?”秀楠問。
“也許對你來說不是重要的事情,但對我來說則是非常重要。”短發女生深吸一口氣,咬了咬下唇,置於雙膝的手握成拳頭,字斟句酌地說,“對於那天的事,我真的萬分抱歉,非常非常對不起你。思來想去了一段時間,的確如你所說,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那天我沒有主動先去挑釁你,也不會被你推到在地,更不會發生那天的事。”
“不過如果沒有發生那天的事,我恐怕也不會清醒過來吧,或許很有可能還會向以前那樣繼續欺辱你,所以現在想起來,也不知道那天發生的事究竟是好呢還是壞呢?不過這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過錯,明白了以前對你的行為是多麼可惡,甚至能理解你的心情。總之,對於你與自己的認知都因為那天而徹底顛覆,因此那天的事所帶來的影響終究還是屬於好的方麵吧。”
秀楠沒有想到對方會鄭重其事地向她道歉,並且還講述了一段肺腑之言,這讓她多少有點驚訝,一方麵她覺得以對方爆棚的自尊心不會拉下臉道歉,另一方麵她認為對方就像自己一樣早已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沒想到對方竟然耿耿於懷了這麼長時間。但她不認為對方在欺騙她,她選擇相信眼前這個女生,正如之前她在紀子麵前選擇相信短發女生是一個本性不壞的人。
“我知道你早就不在意那天的事,甚至已經忘記了,不過我還是想親耳聽見你對我的原諒,總覺得唯有親耳聽到,心裏才會踏實一些。”短發女生露出如陽光般和煦的微笑,不同於秀楠以往所見到的帶有冷酷、嘲諷和戲謔意味的笑容,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純真潔淨的笑容。秀楠被這個微笑多少打動了,嘴角亦情不自禁地勾起。
“我之前說過,我不會因為那天的事而討厭你、恨你,因為我那天的表現是自願的,所以談不上原諒與不原諒。將那天的事收拾起來吧,好好地藏在某個角落,雖然說不上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不過能夠對你產生好的影響想必也不是一件百分之百的壞事,說不定以後回想起來,會覺得很有趣很有回憶價值呢。”說罷,秀楠喝了一口汽水。
短發女生抿了抿嘴唇,就此思索一番,一口氣喝掉半瓶汽水,拍了拍秀楠的肩膀,“就像將照片放進相冊,然後藏在某個角落小心地保存著。”
“差不多這個意思吧。”秀楠撓了撓腦側,“比起忘記,倒不如將它收藏起來,也許這樣才會更適合吧。”
“也許吧。”短發女生摸了摸黑色的耳釘,略一沉吟,仿佛想到了什麼,“你真的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
秀楠投以對方微笑,沒有給予回應,將兩隻耳機分別重新戴到對方的右耳與自己的左耳,按下隨身聽的播放鍵,彼此互相靠近了一些,手臂幾乎碰到一起。這一次,不隻有秀楠獨自一人沉醉在耳機播放的旋律中,對方的頭輕輕地靠在秀楠的肩上,閉起眼睛,與秀楠一齊將自己丟給了美妙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