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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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別人打架了?”母親驚呼道,一手抓住秀楠的肩膀,小小的三角眼瞪得大大的,眼球欲要從眼眶蹦出來。
“不是。”秀楠用力地甩開肩膀上的手,和對方拉開一段距離。
“還說不是!?”對方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八度,仿佛要震碎女兒的耳膜。秀楠不禁皺起雙眉,她希望能有點什麼堵住耳朵,將女人的聲音擋開在外。秀楠不打算回應對方,無論怎麼解釋,對方都不會相信自己。既然如此,幹脆閉口不言,隨對方自由猜想就是。
見女兒不願意理睬自己,女人便湊近對方再次抓住秀楠的肩頭,雙眸充滿冷厲的光芒,塗脂抹粉的臉容扭曲成一團,兩條眉毛幾乎要碰在一起,眉宇間的皺褶能夠將人活生生地夾死,塗著鮮紅色指甲油的指甲似乎要穿過秀楠的校服刺入皮膚。
“不要撒這種低能的謊言!你跟誰打架了?怎麼會打架?給我說個清楚!!”女人的聲音非常尖銳,比刀尖在玻璃板上劃動的聲音更令人受不了。
秀楠有點忍無可忍地推開母親,將形成褶皺的校服平複好,麵無表情地迎上對方的怒容,“我沒有打架,信不信隨你。”
“你!!”女人咬住下唇,兩側的鼻翼微微鼓脹,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地道:“如果你有一天被人在街上砍死,我絕對不會替你收屍。”
如此狠毒的話使人無法相信竟然是從親生父母口中說出來的,不過秀楠早已對此習以為常,內心沒有因為這句尖酸毒辣的話而泛起一絲漣漪,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將女人當作耳邊風,如無形的空氣從她的耳邊輕輕地飄過。
“不要再吵了。”父親的聲音驀然響起,整個客廳瞬間鴉雀無聲。男人的語氣沒有憤怒的跡象,如日常談話般平靜,卻極具威嚴,使人不得不聽他的話。
女人看了一眼秀楠,再看了一會丈夫,冷哼一聲,泄氣似地在沙發上坐下,右腿搭在左腿上,雙手交叉抱臂,目光落在對麵的丈夫上,沒好氣地說:“你去教訓她,我已經管不了她了。”
男人看了女人的臉一會兒,然後將報紙放在一旁,緩緩地走到秀楠麵前,高大的身軀使對方的臉蒙上一層陰影。秀楠微垂著頭,雙手在大腿兩側垂下,沒有與父親對視,不知是沒有勇氣注視父親嚴厲冰冷的眼神抑或是不屑於與父親對視。
“給我聽著,秀楠。你要和誰打架我不會管,也管不著,隻有你母親才會管這些無聊的瑣碎事。”父親的聲音沒有母親的高昂尖銳,但極有分量,語氣嚴肅,宛如一個個沉重的小石子敲打著秀楠的耳朵。
女人聽到這句話後立即不服地站起來,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男人說:“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閑事嗎?女兒和別人打架是無聊的瑣碎事?!”
“我現在不是和你說話,給我閉嘴。”男人轉過臉看向女人,冰冷的語氣與冷峻的麵容使女人不敢再多言,隻好憤憤地坐下,臉扭向一邊。
男人的視線重新回到秀楠身上,命令道:“明年的六月份你要參加中學文憑試,我和你母親商量好,你必須要留在定中,不許去其他地方上大學。”
秀楠一臉驚愕,抬起頭凝視父親,白皙的臉龐寫滿了詫異與迷惑,還摻雜著絲絲怒氣與不甘。他們憑什麼要控製她的人生?她憑什麼一定要留在這個鬼地方?這兩個人憑什麼要對她為所欲為?她憑什麼要成為這兩個人的傀儡?不能發生這種事,她絕對不允許這倆人主宰她的命運。她承諾過自己、向自己發過誓中學畢業之後一定要逃離這裏!必須離開父母,離開定中!
秀楠的心猶如被鐵絲網捆住般感到窒息。父親的話點燃了她的怒火,即使她對倆人的行事作風業已了然於心,可聽見這番話時也難免控製怒火的燃燒。她不甘心自己要一輩子成為父母的傀儡,所以她必須要拒絕這個命令。
這一信念給予了她力量與勇氣,她挺直腰板,頭抬得高高的,雙眸閃爍著倔強與不屈的光芒,麵無表情的臉龐多了一絲冷凝與堅決,堅定地道:“我不會聽你們的,我會離開你們,離開這裏。”
“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
父母倆人同時說出這句話,坐在沙發的母親再次站起身來,快步來到秀楠麵前,倆人的神情如出一轍地布滿了驚訝與不可思議,好像聽見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從未想過秀楠居然叛逆到這個地步!秀楠居然要離開他們!怎麼會發生這種情況?為什麼秀楠要離開他們?他們的女兒究竟在想什麼?
“你們給我聽著,我會離開你們,離開這個鬼地方,不要再妄想你們能夠一直控製我,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秀楠的聲量提高了不少,一字一句地說。這番話不僅震動了氣氛,亦震動了女人與男人的心。
女人首先抑製不住地舉起手欲要往秀楠的臉上甩去一記耳光,對方敏捷地後退幾步,於是女人打了個空,趁母親還沒有回過神來,秀楠迅速地從倆人身邊離開,父親想拉住女兒卻慢了一步,唯有眼睜睜地看著秀楠回到房間,傳來房門關上的聲音。倆人麵麵相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秀楠的話縈繞在耳邊,停留在空氣中久久不肯散去。
“秀楠。。。究竟是怎麼了?”女人喃喃低語,不知是詢問丈夫還是自言自語,雙肩無力地垂下,怔怔地望著走廊的最後一間房間。
“不管她發生了什麼事,反正她都不能離開,隻能待在定中。”男人的左手攥成拳頭,緊鎖著濃厚的眉毛,這番話不知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憂慮還是真的對秀楠未來的判斷胸有成竹。丈夫的話多少鼓舞了女人,眼光從走廊移到男人的側臉,“你說得沒錯,子女終究拗不過父母,就算她想離開,也絕對不會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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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三十分,秀楠從噩夢中驚醒,她夢見自己最終沒法逃脫父母的魔掌,繼續作為傀儡的存在被父母操控一輩子,沒有離開定中,更不用談以後會遇到紀子。最後她無法忍受夢裏的一切,墜入了無底深淵,在墜落的過程中驚醒了過來。
汗水如大豆般一顆一顆地從額角順著臉頰滾落,背部泛起一層冷汗,浸濕了睡衣。秀楠坐起身體,柔和的橙色燈光刺激了她的視線,閉起眼睛一會兒,睜開。紀子坐在桌椅上,一手托著臉腮,桌麵放著一本攤開的雜誌——兩個月前從街上的報刊亭買回來用以打發時間。
“做惡夢了?”紀子翻過了一頁,目光沒有從雜誌上移開。
“嗯。”秀楠一手揪著衣領,一手用紙巾不停地擦汗。心髒怦怦直跳,在寂靜的房間內發出微弱的聲響。
“關於父母的噩夢?”
“是的。”
對於秀楠與父母的談話紀子聽得一清二楚。其實她在很多年前就得知這一情況,不過那是從秀楠的口中了解到的,並沒有親眼目睹親耳聽見。待她站在附近注視父母逼迫秀楠留在定中這一光景時,所受到的衝擊遠比以前從秀楠口中聽到的要大得多。
父母沒有商量餘地的命令,秀楠的不屈與反抗,這一切盡收在紀子的眼裏。十六歲的秀楠不甘心被父母操控,於是違抗父母的命令,提出離開的要求,尤其當秀楠說出“你們給我聽著”這句似乎帶有冒犯不尊意味的話時,讓紀子看到了秀楠不同的一麵,在她的印象中,秀楠不會用這種語氣和別人說話。
這一刻,紀子覺得不是父母在命令秀楠,而是秀楠在命令父母,讓她想起年少的自己也是以這般的語氣和母親說話。但不同的是她的母親和秀楠的父母委實相差甚遠,起碼她的母親不會命令她、強迫她去做她不想做的事,而是隨她自由發揮、隨心所欲。
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年少的自己比年少的秀楠要自由得多、快活得多,沒有人操控她,她不是任何人的傀儡。雖然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但擁有完整家庭的秀楠不見得會比她幸福得多,甚至在某些方麵還不及她。
思緒回到了半夜時分與秀楠坐在樓下庭院促膝交談那個夜晚,至今已過去兩個月了。可談話的內容深刻地印在紀子的腦際,秀楠向她傾吐心底的煩惱與打算——離開這裏的理由、沒有與父母重歸於好的念頭等等。
那天晚上她還試圖抱著讓對方與父母和好的心態對秀楠進行勸告,毫無疑問地被對方拒絕了,並堅決表示自己絕不與父母修補關係,即使難免會留下遺憾也是無可奈何。總之,秀楠與父母的關係早已決裂,猶如一麵支離破碎的鏡子,無法進行修補,隻好扔掉。
秀楠的父母對秀楠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皆令紀子感到作嘔。在聽見他們命令秀楠不許去其他地方隻能乖乖留在定中時,紀子多麼希望自己能夠以真實的形象站在秀楠麵前,對他們痛快淋漓地指責一番,最好能將這兩個冥頑不靈的人罵得跪地求饒,既幫助秀楠出了一口氣,也緩解了自己心中的惱火。
盡管這個行為未免有點幼稚,可她實在不忍心秀楠承受這種精神和心理上的折磨,即使對象是秀楠的生身父母,她亦豪不客氣。隻要是任何人做了一些她看不慣的事情,不管是上帝還是佛祖,她都不會給予情麵。
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帶秀楠一走了之,讓對方早點擺脫父母的控製,既然遲早會離開這裏,那麼早點離開與晚點離開沒有區別。但紀子深知這是不切實際的。其一,她自身的條件不允許她這樣做;其二,時空的局限性亦不容許她將這個想法付諸於實踐。現在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還沒到她出生的時間,也就說這個世界還沒有她紀子的存在,即使帶走秀楠也是於事無補。
她不能修改曆史,隻能作為旁觀者目睹這一曆史的發展,秀楠不能提早離開父母,隻能待到明年六月份中學畢業之後在父母不注意的情況下擅自改動了報考學校的名稱與地點,然後與父母徹底斷絕關係,孑然一身前往定安。
“紀子,我真的可以離開這裏嗎?”秀楠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底氣不足,似乎對自己能否離開定中一事沒有十足的信心。
“可以。”紀子毫無猶豫地回答,“肯定可以的。”
“真的?”秀楠挪動身子,坐在床邊,裸露的雙腳踩著地板。
“我可是從來沒騙過你這隻秀楠噢。”紀子向對方投以一笑,然後翻到介紹電子產品的版麵,今年索尼推出第一款VAIO筆記本和WEGA全平麵電視,VAIO以其時尚的外觀與獨特的使用體驗獲得了廣大客戶的好評,它首次將影音技術與信息技術合二為一,為日後筆記本電腦在人們的日常生活廣泛應用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紀子看著雜誌上列出的VAIOPCG-505的圖片,驀然想到在2014年的時候索尼宣布退出電腦市場,不再研發電腦產品。VAIO的逝去固然令人感慨萬千,但其承載的時光與背後的回憶使VAIO永遠地留在數碼人的心目中。她想起家裏放著一台VAIOFit13A,受秀楠的影響,她在以後入手了新的筆記本電腦,也沒有處理掉這部Fit13A,大概是出於懷念的緣故吧。
如今看到第一款VAIO,紀子不由升起一股懷舊的時代感,此時此側的世界中,剛出道的VAIO即將掀起一場筆記本電腦的革命;而在彼時彼側的世界中,VAIO卻告別了市場,從此作為曆史的存在。
紀子的話讓秀楠的心湧起一股暖意。如紀子所言,她以後必定會離開這個鬼地方,然後前往其他地方,在其他地方與紀子相遇。若她沒有離開這裏,那麼很可能就不會與紀子相遇吧。與紀子的相遇大概是基於她離開定中這一出發點吧。所以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紀子,她都必須要離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