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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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忽然發現自己問了一個最不應該問的問題,他胸有成竹地認為以秀楠這種性格,肯定沒有喜歡的人。誰知對方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徹底粉碎了他的想法,而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他則被秀楠一下子擊垮了。盡管他試圖抱以幻想——以為秀楠在開玩笑,可對方的表情和語氣都表明她說的每一個字皆是千真萬確,不容許他質疑,隻能相信,隻能接受。
胸口被無形的利刃剜出了一個洞口,無情的冷風不停地灌進這個洞口,男子的左手緊緊地握成拳頭,甚至能聽見關節活動的聲音。他忽然不知道如何繼續展開話題,因為他連此時的心情與情緒都無法很好地把握。欲要驅除這種令人深深不快的心情卻無能力為,隻能被吸入冷乎乎的、硬邦邦的黑暗之中。
秀楠看見對方死死地咬住下唇,表情冷峻,握成拳頭的左手微微顫抖,手背的青筋暴露無遺,看起來多少有點駭人。對方似乎在竭盡全力抑製住什麼,抑製住某種欲要爆發的情感。這個念頭從秀楠的腦袋一閃而過,至於何以冒出這個想法則不得而知,那是類似於直覺的玩意。
過了一會兒,對方握成拳頭的左手漸漸地舒展開來,五指攤開放在桌麵,垂下的眼光落在秀楠的臉龐,冷峻的表情恢複了平日若有若無的微笑。秀楠將口中的薯條咽下腹中,不知是否她多心了,男子的臉色較之前稍稍變得蒼白了。
“他是我們學校的人嗎?”
“不是。”秀楠回答。
“哪個學校的?”居然還不是自己學校裏麵的人,這個秀楠是怎麼認識其他學校的人的?而且秀楠日常的動態,無非是上學、放學、逃學這三個部分組成,難道她是在逃學的期間認識其他人的?
“不是學生來的。”秀楠飲了一口雞尾酒。
對方再次瞪大雙眼,一臉無法置信地注視秀楠,仿佛秀楠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不要開玩笑了,秀楠。”
“沒開玩笑。”秀楠撓了撓後腦,“我不覺得這種事情有開玩笑的必要。”
“你怎麼可能會在外麵認識一個成年人?而且還喜歡上對方?”男子的語氣變得激動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
秀楠微微蹙眉,對方似乎很在意她與什麼人交往,並且對此非常不滿意,好像她與校外的成年人交往這一事踩中了男子的尾巴,弄得對方一下子跳起來。
對方的反應是不正常的,因為她與他沒有稱得上交集的交集,非要勉強說稱得上交集的事唯有現在與對方一齊坐在酒吧。除此之外,她與他就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無論在學校或在私下生活中,都沒有出現相交的情況。
因此他倆的關係根本談不上親密,連普通朋友都稱不上,充其量隻是一個與自己同班的同學。既然如此,對方何須對她與其他人交往一事顯示出得如此緊張激動的反應呢?因為這完完全全不關他的事,沒有牽涉到與他相關的一切。
“這個與你何關呢?”秀楠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倒沒對男子表露出來的不滿而感到惱怒,亦沒有認為對方多管閑事,僅僅是覺得對方的反應非常莫名其妙,令人如墜霧裏,這一點倒令她升起了些許好奇心,因為無論她如何苦苦思索都得不出個所以然。
“與我無關?因為我。。。”男子的話語戛然而止,嘴唇微微張開,一臉驚慌,好似突然意識到自己即將說出不得了且不能說出口的話,於是懸崖勒馬,把接下來的話硬生生地吞回去。
秀楠愈發迷惑起來,對方到底是怎麼了?完全不像平時的作風,無論是哪方麵都表現得過於異常了,簡直像成了另一個人似的。莫非他今天遇到了什麼事以至於精神上發生了變化?可他在學校的一言一行都極其正常自然,沒有突兀異常的地方。貌似是聽到她說她有喜歡的人之後,對方的行為舉止就變得不太正常了,莫非這件事給予了他某種衝擊?而且這個衝擊絕對不是小的衝擊。
可是她剛才也想過了,她喜歡上了其他人與他有什麼關係呢?如果班上的其他女生也有喜歡的人,那他是不是也會展露出這種反常的言行呢?難道他對別人有喜歡的人這現象有著不尋常的敏感?
隨著思考的深入,腦中的疑問愈發膨脹起來,秀楠認為自己的想法未免有點扯了,所以她中斷了思考,決定不再探究這一背後的原因,既然怎麼想都得不出答案,那幹脆拋開不想好了。
“很抱歉,我好像有點反常。”男子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拿住杯子的腳跟,輕輕地搖晃玻璃杯,藍色的酒液一上一下地晃動。
秀楠說得不錯,她有喜歡的人與他何關呢?他既不是秀楠的父母亦不是秀楠其他重要的人。說到底,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還遠遠不及她所喜愛的唱片。對方沒有對他異常的反應表示出不滿與生氣,已經是很大的寬容了,不過以秀楠的為人,她還不至於會因為這點事而生氣。
在他看來,秀楠幾乎沒有生氣這一情緒,即使被同學欺負,從她對同學的反擊來看,也沒有看到其中含有多少憤怒的成分。想必秀楠也對他剛剛的表現感到疑惑不已,但那僅僅是疑惑罷了,她大概都不會去想這一背後的原因吧,認為這個中的緣由不值得浪費時間思考吧。
“那你現在恢複正常了嗎?”秀楠拿起一條薯條沾上番茄醬送進口中。
“恢複了一點吧。”對方的臂肘支在桌麵,頭枕在小臂上,目光移到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秀楠也往窗外瞄了一眼,沒有特別之處,一副隨處可見的普普通通的城市一角的光景。
方才談論關於電腦普及話題的幾位青年不知在何時離開了酒吧,幾位身穿校服的女中學生坐在離吧台最近的一張桌子,桌上放著幾瓶啤酒,旁邊放著一個冰桶。從校服的標誌來看,是其他學校的學生。由於客人少的緣故,侍應看起來有些百無聊賴,便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小聲地聊天,不時發出笑聲。
秀楠環顧了酒吧一圈,見男子仍然沒有開口的跡象,就從書包掏出索尼的隨身聽,打算聽上幾分鍾的音樂。這部隨身聽是四年前索尼推出的D-321,能夠連續播放四個小時。為了將這部隨身聽買到手,秀楠省吃省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把省下來的零花錢買了這部隨身聽,如今這部隨身聽已伴隨她三年時光。
後來索尼陸陸續續推出各種各樣的隨身聽,包括1995年聞名於世界的D-777和上一年3月份推出的D-330,以及今年5月份推出的D-465,都沒有勾起秀楠的興趣與購買的欲望。也許是對這部來之不易的、陪伴了她三年光景的D-321感到不舍,也許是她懶得再省錢去買其他隨身聽了。
待她準備把耳機戴上時,男子的聲音就響起了,秀楠隻好放下耳機,把隨身聽放回書包。
“呐,秀楠,我想和你交往來著,想和你睡覺來著。”男子以極其自然平淡的語氣道出這句話,仿佛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但隻有本人才知道說出這句話需要多大的勇氣與多大的決心。
秀楠頓時愣住原地,一部分原因是對方說想要和她交往,另一部分原因是她不理解對方所指的“睡覺”的含義。約莫過了十秒鍾,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此“睡覺”非彼“睡覺”,這個認知使秀楠比剛才更為茫然了,她發現自己全然弄不明白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
開玩笑吧?這個念頭第一時間冒出來。可她馬上給予否定,就算她再遲鈍,也不至於遲鈍到連玩笑與真話都分不清楚。可另一個疑問浮上腦際,對方為何會想和自己交往呢?甚至想和自己睡覺?這超出了秀楠的理解能力範圍,她從來沒有想到對方會抱有這種荒唐的想法,這無論如何都是不切實際的。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秀楠的疑惑,說:“沒騙你,真心話。”
秀楠“哦”了一聲,不知該作以什麼樣的回應,隻好用沉默應對。一連竄的問題湧上腦海,思緒亂作一團,秀楠除了感到茫然之外,還覺得十分好笑,如果可以的話,她很想笑出來。
沉靜降臨,倆人久久不發一語。秀楠不停地轉動杯子,裏麵的雞尾酒隻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分量。男子則目不轉睛地凝視秀楠,害怕漏掉對方每一個細微的眼神與表情的變化。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爆炸般的笑聲,秀楠不得不停止動作,轉過臉朝向聲源的地方——那個坐著幾個女中學生的位置。
“真的是真心話?”
“真的是真心話。”對方鄭重其事地回答。
秀楠歎了一聲,搖頭,“想不明白啊,完全搞不懂啊。”
“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對你抱有這個想法,總之待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就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擁有這個念頭很久了。至於何以產生這個荒謬可笑的想法,我也解釋不清楚。”男子說,“或者不如說根本沒有解釋的原因,總之我想這麼做就是了。”
“總之,你想這麼做就是了。”
“沒錯。”對方沉吟片刻,拿起雞尾酒一飲而盡,“想和你交往來著,想和你睡覺來著。”
這回輪到秀楠將臂肘撐在桌麵,頭枕在小臂上,手指在玻璃杯上畫著圈圈,“我沒有與人交往的經曆,更加談不上有與人睡覺的經曆,所以我不明白與人交往是怎麼一回事,與人睡覺是怎麼一回事更是一竅不通。”
“就算你不說,這些我都知道的。”
秀楠微微一笑,繼續道:“我僅僅是、僅僅是感到迷惑罷了,也就是說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且這些事也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可能真的是我這個人非常非常地遲鈍,所以對很多事情都弄不明白。”
“我明白的。”
“你怎麼會明白?”
“一個隻會把自己裝進唱片世界裏的人,能夠明白多少事情呢?”對方發出輕微的笑聲。
秀楠“嗬嗬”地笑了兩聲,點頭,“完全正確。”
“所以你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對方說,“也正因為如此,我才產生出想要與你交往、與你睡覺的念頭,我想知道與這樣一個奇怪的人交往和睡覺是怎麼一番體驗。”
“我不認為自己有奇怪之處,更不認為有吸引別人想要與自己交往和睡覺的地方。”
“沒關係,我認為你有這些地方就夠了。”
“所以我才搞不明白啊,完全一塌糊塗嘛。”
沉默再次降臨,持續的時間比上一次要長,其深度與質量更是深不可測。
“不過你也應該明白這個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秀楠道,“而且你也知道原因。”
輪到對方歎了一口氣,臉上依然維持著笑意,可麵容多少顯得黯淡,略顯幾分悲哀。“我僅僅是不甘心罷了,不甘心這個念頭還沒說出來就被扼殺在心底,所以才對你說了這番話,甚至幻想你會答應,盡管明知道這是不切實際的。所以真的很矛盾,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或許你需要冷靜一段時間。”秀楠道,“然後忘記這件事。”
“我的確需要冷靜一段時間,但要忘記的話不是隨口說說這麼簡單的。有朝一日我會放下這件事,但現在我真的做不到。”男子的雙手握成拳頭,手背的青筋依然觸目顯眼。
“很抱歉。”秀楠鄭重地向對方道歉,“我真的不能答應你。”
“明白,完全明白的。說到底,這一切都隻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責任不在於你。”對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秀楠看著對方的眼睛,她忽然有些明白剛才對方為什麼如此在意她與其他人交往的原因了,雖然她還不能十足十地理解清楚這個原因,但她多多少少有所領會了。
忽然,秀楠瞪大了眼眸,快速地眨了幾次眼。對方的眼神貌似發生了變化,雖然隻是一瞬間,可秀楠還是看到了。但實在是太快了,所以她沒法拍胸脯保證是否的確捕捉到了那一瞬息的變化。
秀楠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此前沒有任何人對她露出過這種目光。她搜腸刮肚,尋找合適的詞句去描繪對方那一眼神。那是一種類似於怨恨的眼神,猶如一直蟄伏於黑暗之中的不好的東西蠢蠢欲動,透過眼神這一形式表現出來,仿佛在警告秀楠以後會有某種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秀楠有點毛骨悚然,便跟對方提出到了該回家的時間,起身離開酒吧。在騎自行車的過程中,這種黏糊糊的令人不快的薄膜一直覆蓋著身體。秀楠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可對方那一眼神如影隨形,沒法輕易擺脫。
直到走進房間看見躺在床上一邊看書一邊聽音樂的紀子時,情況才有所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