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天色已近全黑，樓前高大的法國梧桐下有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那裏，手裏的煙在夜色中明滅不定。
    “你總算還肯回來！”低沉的聲音，狠狠地盯著她一頭蓬亂的短發和因為運動而紅潤發亮的臉龐。
    有強壓的怒氣隱隱傳來。
    “呃，是你？”驚訝的聲音，“咦，你抽煙？”
    “好多年了。”
    “你上去收拾一下，我等你。”他極力忍耐著自己的情緒。
    “呃。”竟沒有開口拒絕！
    本該拒絕的啊！她暗暗歎息。
    匆匆衝了個澡，換上一身休閑服，隻需十分鍾。
    一輛黑色寶馬停在她麵前。
    “上來！”車窗開著，語氣不容拒絕。
    “去哪？”
    “吃晚飯。”
    他穩穩地開車，兩人默然。
    “那晚，對不起，冒犯了……”終於，他艱難地開口。“我有些失控……””
    “呃……沒事，你……喝多了……”她低低地說，紅暈瞬間漲滿整張臉，還好……他看不見。
    “雪晴，我說過，我很清醒……”他凝視著前方，一臉平靜。
    因為清醒，才會備受折磨！
    車子在湖濱路走走停停，左邊是寥廓的東秀湖，A市著名的風景區，白天遊人如織，此時已隨著夜色沉寂下來，隻有穿梭不息的車流，昭示著都市的繁華。
    “下車吧！”
    不過十分鍾的車程，車停了下來。
    抬頭不禁愣住：
    ——“美味傳說”
    不是過去他們經常一起來的店嗎？
    那時她上大二，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發現了那一家的粉絲包子，興衝衝地要拉著他去品嚐。
    “可是我並不喜歡吃包子。”他有些煩。
    “可是這一家的包子不一樣喔，你一定會喜歡的！”她意猶未盡，充滿向往。
    一直以來，她都是個吃貨！
    被她纏得暈頭轉向，在一個周末晚上他叫上她。
    “幹什麼？”
    “請你吃包子啊！”他一副英勇就義般的毅然決然。
    恨恨地用自行車載著她過去。
    “啊，還有我最愛的雄魚頭哎，我要我要……”
    她吃得興高采烈，當她終於飽得說不出話時突然發現，他吃得很少……
    那僅有的半個魚頭都被他細心地剔下肉，放在她的盤裏。
    “那你吃的什麼？”她頓覺羞慚，自己總是這麼粗心？
    “我飽了！我吃的是繞在魚身邊的麵啊！”他盯她的眼睛，眼裏有隱約的纏綿。
    “這家店居然還在？”她驚訝。
    回國後發現這幾年A市的變化太大了，許多地方都已變得陌生，道路拓寬，高樓林立，還有了數條便捷的地鐵，周末她都是搭乘地鐵回家的。
    有時在街上走著，恍惚身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隻有熟悉的道路名、親切的鄉音提示著這依舊是她生長的地方。
    仍然是臨窗的位置，可以看見街燈下馬路對麵暗黑的湖水和湖邊交織如繁星的燈光。
    “你回國後就沒再來看看？就在H大旁邊。”
    “呃，太忙了……”多麼牽強的理由。
    “忙？那怎麼有時間每周三次去健身房，還有時間打羽毛球……”
    他逼視著她，充滿著憤怒。
    “你、你怎麼知道……”
    她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你魅力不減當年啊，居然還能勾到一個又一個的帥哥送你回家……”他的嘴角滿是嘲諷！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此時的她早被他生生淩遲，再活活吞下！
    “你居然跟蹤我？”她瞪大了無辜的眼睛。
    “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低聲辯解。
    “隻是順路……”
    為何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這麼呆！
    這麼讓他心痛，備感煎熬！
    幸好女服務員及時過來救駕，居然和他很熟的樣子：
    “先生，還是點那幾樣菜嗎？”
    “對，不過今天包子要一斤。”他微笑著說。
    “你不是不喜歡吃包子嗎？”
    “那是過去，後來我又來過這裏。”他注視著她的眼睛。
    “發現……，其實，這家的包子的確不錯，當然，我也隻吃這一家的包子！”
    果然，他笑著吃下兩個包子。
    雄魚頭上來後，他依然熟稔地挑出魚眼和魚肉，放在她的盤中。
    隻是那些原本是環繞在魚頭邊的麵，依舊棄在盤裏。
    看著那些遺棄在盤中的麵，突然，莫名的感傷不可抑製地彌漫在胸間！
    同樣的菜，再也吃不出原來的味道！
    默然離開！
    “去江邊走走吧！”
    “好。”回來兩個多月，還從沒到江邊看看。
    這是一條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路，不過二十多分鍾就到了在她記憶中遙不可及的江灘。
    晚上八點多鍾，正是江灘上人流如織，一片喧囂的時候。
    跟著他，默默穿過歡聲笑語的人群。
    前方人流漸少，他的腳步一直很快。
    看著她有些跟不上了，他會稍稍停駐，然後又快步向前。
    並無交流。
    終於來到了那片壯闊無邊的蘆葦跟前。
    兩人望著眼前因為秋寒侵染而略略萎黃的蘆葦叢和大江兩岸林立高樓裏的萬家燈火。
    遊人漸少，時間仿佛已經停駐，唯有他倆的呼吸可聞。
    許久的靜默後，他沉沉地開口，“雪晴，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我依然愛你！”他轉過身，灼灼雙目凝視著她。
    這裏，是他們最初定情的地方。
    他們自然都記得。
    不過隻有片刻的沉默……
    “我記得……我們之間六年前就結束了，是你親手結束了它！”雪晴轉過身，冷靜地看著他的眼睛。
    清晰的聲音。
    盡管痛過哭過，盡管仍然難以割舍。
    從不知道，
    自己竟也能如此無情！
    “雪晴，我錯了，是我高估了自己，若能知曉這六年來夜夜對你蝕心的思念，我當初決不會放開你的手！”
    他低著頭，疲憊的聲音透著無法言說的痛悔和深情，伸出雙臂想把她再次摟入懷裏。
    她卻很快地避開了！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蘆葦裏，曾留下他們無憂無慮的歡笑聲。
    “初冬江景美，蘆花醉人心！”她自稱小文青，喜歡即興賦詩。
    “這句寫景還馬馬虎虎，隻是缺乏情致，還是看我的！”他搖頭歎息。
    “江畔蘆花美，雪晴醉君心！”牽著她嬌小、綿軟的手，望著她光潔的、因快樂而格外動人的臉龐，他覺得自己已經融化在她嬌俏甜蜜的笑靨裏。
    從來沒有過，這樣地迷失自己……
    從來沒有過，如此幸福、如此滿足……
    才知道情到深處，是這樣的身不由己……
    “雪晴，我愛你……”他再也忍不住，俯身在她耳邊輕輕地表白，看見一片紅暈漸漸漫上她的耳廓……
    “嗯……”她低低地嚶嚀，羞澀地躲進了他的懷抱。
    那天，在漫無邊際的蘆葦深處，他身體顫抖著笨拙地親吻了她，那也是他們的初吻……
    眼前，夜幕下的蘆葦鋪天蓋地、仿佛無邊無際，讓他們都透不過氣起來。
    默然許久，他聽到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子弈，我們都……忘了過去吧！我們倆……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