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尤良一整天都沒有閉眼，加上昨天，已經接近二十個時辰沒睡。不知為何，頭腦卻是異常地清醒。此時太陽剛要下山，距子時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百無聊賴，便找了片安靜的竹林，召喚出無間刀，練一練狐妖王所教的八熱刀法。
    隻見他閉眼凝神，金色靈力布滿全身，金絲同時注入了無間刀。隨即，他陡然睜眼，微風震動，一招一式地舞起來。
    然而，八式刀法反複鑽研聯係，卻始終沒能將招式結合在一起，看起來依然生硬死板，越練越覺得難受，難以放開手腳。他嚐試像狐妖王和海棠疏雨，或者諸葛晨霧那般快速揮刀，可招式之間根本不連貫，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連在一起的。
    他不禁想到，分明自己的前世就是諸葛晨霧，他可以將八熱刀法舞得虎虎生風，到了自己這一世，怎麼就全忘了？遂再凝神回憶了那三人舞刀的畫麵，可惜招式太快，全都成了幻影，根本看不清。仿佛那八式隻間根本沒有連貫，而是一式接著一式分別由八個人舞出來。
    想到這裏，尤良恍然大悟－－正因這種不連貫，才使旁人看來，就好像有好幾個人在同時舞刀一般。
    這麼說來，如果可以化出八個殘影的話，就意味著刀法的練成。當日山洞外麵瀟瀟暮雨化出了五個殘影，狐妖王化出了三個殘影，夢中諸葛晨霧似乎也化出了五個殘影。看來，狐妖王年紀雖高，相較這兩人反倒略遜一籌。他搖搖頭，這也不盡然，或許他並沒有使出全力也不一定。
    尤良弄清了這一層，又練了一會兒，全身已是大汗淋漓，卻仍然原地踏步。心中積鬱一股悶氣，便索性將蘊靈宮的劍法舞了出來。隻聽咻咻有聲，尤良練起自己熟悉的劍法，心中登時舒坦無比，將一把刀舞得越來越快。頓時竹林裏刀光閃耀，生出一陣強風，吹得竹子搖搖晃晃。
    隻見他忽然立定收刀，以他為中心，周圍一丈以內的竹子齊齊被劍氣斬斷，轟然向外倒下。
    夜裏，他立在橋上等待。
    明月照水，夜黑如墨，可一直等到子時，仍不見疏雨身影。他忽然想到白天疏雨說過的話，倏地轉身，果然看到溪流右側一處屋頂上，正立著個黑色人影。
    於此同時，身旁紅光縈繞，幽夢也出現了。她還是舉著頭，癡癡望著那輪缺月。
    尤良不禁問道：“你為什麼總是望著月亮？”
    她朝尤良溫柔一笑，“過了這麼多年，很多事情都變了，但月亮還是那一輪月亮。”
    尤良不禁想到“千裏共嬋娟”。誠然，不論相隔多遙遠，仰頭看到的都是同一輪明月。這也算是一種慰藉。
    “動手吧。”她的聲音細不可聞，仿佛是在和明月對話。
    就在這時，尤良忽然覺得眼前景象都在扭曲，月影、湖麵、整個市鎮房屋都像是被裹挾進時間隧道。接著眼前一黑，再看清楚時，自己和幽夢已經身處屋內，麵前是熊熊烈火，烈火中直直插著那把無間刀。
    他恍然醒悟，這是疏雨前輩在施法。出於好奇，他向眼前那爐火伸出手去，忽然一簇火苗噴出，燒傷了他手背的一塊皮膚。他愈發驚訝，這莫非不是幻術？
    隻聽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尤良，我是海棠疏雨，你現在身處我的幻術裏，不用懷疑，盡快超度要緊。”
    尤良點點頭，心想，這幻術若是用來對付自己，我該怎麼辦？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對麵一臉驚愕的幽夢，連忙收斂心神，開始思考怎麼化解她的思念。
    “晨霧，”她看著尤良，雙眼深情而迷離，“真的是你嗎？”
    尤良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正穿著一身盔甲，上麵滿是血跡，儼然就是當時諸葛晨霧的打扮。答道：“是！”
    她看著麵前爐火，泫然淚下，“你說的白頭偕老，就是指這一爐魔火？”她似乎很自覺地陷入了當年的情境。
    尤良心想，要怎麼做才能化解她的執念？既然她思念的根源是晨霧，那麼還得從晨霧入手。她的夢想是和晨霧在湖邊蓋一座小屋，白頭偕老，生生世世，那我可不可以在幻術中實現呢？就像製造一個夢境。不知道疏雨前輩可不可以做到。
    頭頂疏雨的聲音再次傳來：“可以。”
    尤良再一驚，莫非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聲？在他的幻術結界之內，一切都可以受他控製？他不再想這些，眼前需盡快幫助幽夢超度，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幽夢，”他說道：“你看爐火中這把刀。當日我哥說，隻有你祭刀，才能煉成無間魔刀，擊退妖族。但是，但是我絕不允許自己這麼做，所以，我才故意躲著你，忍痛說……我不愛你。而現在，戰爭已經結束，我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幽夢望著無間刀，火光映照她蒼白的臉。她微笑，“我原諒你。”
    尤良笑著走過去，伸出手，“跟我來，我們去湖畔建一座隻屬於我們倆的小屋，實現屬於我們的誓言。”
    她輕輕抓住尤良伸出的手。
    一陣冰冷從尤良手心傳來，他隻覺得痛心。他知道，這冰冷代表著幽夢蓄滿了百年風霜雨露的淒涼。於是，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他們推開屋門，屋外果然是一副春日祥和的盛景模樣，戰爭中的硝煙和急驟的鼓點變成了沁人心脾的鶯飛燕舞。尤良牽著她的手，兩人歡快地穿梭在明媚的街道間，最終來到那片湖前。
    幽夢見到那棵柳樹，仿佛受了蠱惑一般，不由自主地踱過去，眼裏盛滿了久別重逢的淚水。尤良從背後攬住她的腰，他們便這麼屈膝倚靠在柳樹下。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隻見柳條簌簌落下，草地化作一片金黃。接著便下起了紛飛大雪，湖麵結了冰，變成一麵映照時光的鏡子。鏡子裏顯現出晨霧和幽夢往日的幸福時光。
    尤良感到胸口一片濕熱，他知道，幽夢又流淚了。
    然後，冰雪消融，柳葉又緩緩生了出來，四周一片綠意盎然。緊接著，又是夏、秋、冬……四季在幻術世界裏快速地輪回，眼前的色彩急速變幻。
    就這樣，許多個“春秋”過去。幽夢雙眸裏的色彩也在不停更換，她終於心滿意足地閉上了雙眼。
    尤良望著幽夢那恍若中秋之月的麵龐，同樣沉醉在這美夢裏，如果當真能和心愛之人如此廝守一生一世，夫複何求？
    在這飄渺的時空裏，尤良忽然覺得懷裏的幽夢愈來愈輕。他低頭一看，幽夢單薄的紅色衣裙正化作縷縷輕煙飄走，她的身軀也變得若隱若現，似有若無。
    “幽夢！”尤良喚出這一聲，情動於心，再也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尤良還是諸葛晨霧。伸出抓去，卻隻打散了一陣紅煙。
    煙霧繚繞中，幽夢緩緩睜開一雙妙目，“晨霧，你終於回來了！”她喜極而泣，聲音卻是虛弱的，“我終於又見到你了。晨霧，感謝你在最後給了我這麼個美麗的夢……”
    說到這，她的身形已經化作一道紅光，射向遼遠的天際，宛如一顆紅色流星。
    空中隱隱傳來她的聲音，“也謝謝你，尤良！”
    他站起身，靜靜眺望湛藍的天空。淚水朦朧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景象再次變幻，回到了子夜的拱橋上。
    疏雨已經輕輕落在他身旁，他將手搭在尤良肩上，道：“她已經升天了。”
    尤良不語，盤坐下來，念經為幽夢超度，疏雨也隨之坐下。就這樣，兩人靜坐在靜夜的橋上，身上透著一金一紫的幽幽光芒。
    尤良雖閉著眼，卻仿佛看見了幽夢明眸皓齒的一張臉，一顰一笑曆曆在目。她正在月宮中，對著自己微笑。
    疏雨卻在思索，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此情此景，不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