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假如有第二次讓你選擇的機會呢？
    “上來！——”
    “陳姑娘！——小心！——”
    “陳姑娘！——”
    “明兄！——”
    ……
    眾人的驚叫聲還在耳畔不斷回想，卻隨著身子毫無阻力的下墜而漸漸渺遠，雲霧漸漸遮去了那一聲聲呼喚，也遮去了黑暗之前最後看到的那雙眼睛——
    震驚，迷惑，沉痛……
    耳畔隻剩下了呼嘯的風……
    後來，連風聲也沒有聽見了……
    日影漸漸落去，夜幕悄悄來臨，星月的點綴為夜空增添了幾分璀璨之色。
    淺灘之上仰臥著兩個人，一人手中緊緊攥著一條白綾，白綾的一頭還纏著一麵玉扇，而另一個人的手則握住了玉扇。
    陳夕葉抬眸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蒼茫的夜空，與星星點點的光芒。刹那間，眼前浮現起墜下深崖前的一幕幕畫麵，不禁浮現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一定是瘋了！為一個非親非故的獨孤軒，害自己九死一生！
    而明風……
    小心翼翼上前，探了探身邊橫躺之人的鼻息，驀然提起的心終於放下——說是昏迷，倒不如說是沉睡著，就這樣靜靜沉睡，仿佛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打擾他。
    這個人，又是為了什麼呢？
    “明風……明風……醒醒！”她輕聲呼喚，小心翼翼地推著他，雖然感謝他相救，但若是他再不醒，隻怕他們明日也難走出這片深穀了。
    陳夕葉微微歎息，正想著是要尋一個閃動，先將他帶入，四處張望之際，明風公子指尖微動，猛然睜開了眼睛——
    感受到身後動靜，憑著多年警覺，陳夕葉一個轉身，封閉氣門，抬右手擋在額前，不偏不倚接住了明風忽如其來發出的一掌。
    刹那之間，氣氛凝結，衣袂翩飛，因內力碰撞而形成的勁風，竟是讓方圓五裏花草皆折。
    “明風，你……”陳夕葉正要開口，卻隻覺背脊一涼，抬眸的瞬間，對上了明風的眼睛——不！那不是明風的眼睛！
    沒有溫雅如玉，沒有優雅淡然，沒有從容平和……
    血紅色的眼睛，如同地獄裏走出的修羅，冷酷、嗜血、殘忍、絕情、空蕩……
    這樣濃重的殺意……難道，他當真想取她性命？！
    猶豫的片刻之間，一陣掌風向著她的小腹襲來，下意識以左手一擋，卻忘記了，在左手鬆開的瞬間，已經留出了一個空隙……
    為什麼？！在左肩中掌的刹那，她竟然會無法相信……那個兩次為了救她而掉下懸崖的人，竟然會對她出手。
    任由身子如枯葉般飛出，重重倒落在地，血氣不住上湧，“噗——”雪白的衣襟已然染上了鮮血……這一掌，起碼用了六成力道！
    難道……
    驀然間醒悟的瞬間，對麵已然失去了理智的人已經站起，向著她緩緩走來……咬牙按住傷口，袖中白綾飛出——明風站住了腳步，眉間微蹙，電光火石之間，白影略過眼前，不過眨眼的瞬間，前一刻重傷的女子已經消失在眼前。
    陳夕葉將真氣凝聚指尖，於半空之中傳音入密——“清醒一刻，放鬆全身！”
    這聲音清冷得仿佛一曲冰泉，將全身上下流竄的血液瞬間凝固，隻是一刻，他已然聽到了，那低低的聲音——沉吟的瞬間，便覺頭頂被一股氣勁籠罩，抬眸的瞬間，那形如鬼魅的女子已然到了眼前，指尖的差點點在他額前，一股清和之氣瞬間灌入……
    陳夕葉見狀，右手指尖一並，迅疾點住明風周身穴道。
    明風緩緩睜開眸子，血色盡褪，已然恢複了漆黑如夜的淡雅與神秘，看著麵前女子清冷如冰上滲著細密的汗珠，不由一怔。
    兩人靜靜的對視，目光澄澈，冷寂……
    陳夕葉緩緩移開了手，見麵前之人終於恢複，不由鬆了口氣，緩緩退離幾步，驚覺先前強壓內傷，而今血氣更加翻騰得厲害……
    明風緩過神來，調運內息，看著五步之外亦盤膝而坐的女子，本以為已然冰冷的心驀然一震……他究竟用了多少力，若是麵前的女子不是武功高絕的陳夕葉，隻怕此刻早已經死於非命了！
    “陳姑娘……”
    見她終於收功回掌，漸漸睜開眼睛，明風緩聲開口，似乎是歉疚，又似乎是不可置信。
    “死不了。”陳夕葉冷冷回了一句，眼中盡是冷漠與不耐。
    明風公子微微鬆了口氣，仿佛是已然習慣了她的冷硬如常。起身上前一步，將一個白瓷瓶恭恭敬敬地遞上。
    陳夕葉挑眉看了一眼，“給了一掌再送顆糖，明風公子當哄小孩兒？”
    “這是明家神醫配置的護心丹，對調養內傷有奇效。”明風公子一貫溫雅如玉的模樣，依舊一派真誠有禮。
    陳夕葉冷冷別過臉去，沒有理會。
    “莫不是陳姑娘還真有小孩兒脾性？”明風公子頗為惋惜地開口，也不知是在惋惜她有小孩兒的脾氣，還是在惋惜他如今才知曉此事。
    陳夕葉不禁嘴角抽搐，冷冷瞪他一眼，隨即將藥吞服下去。此刻，他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她不必懷疑這藥是否有問題。
    明風甚為滿意地一笑，“陳姑娘一向聰明。”聰明的人總會知道要善待自己。
    “怎麼比得上明風公子？”陳夕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總以為明風公子的武功絕世，卻也有求而不得的時候麼？”
    “武學，本就在於更上一層樓。”明風溫雅地開口，一派坦然。
    黑幕遮蔽之下，幽冷的山穀裏，唯有一輪月光清冷。周遭都是光滑的石壁，偶爾有清水從石壁上緩緩流淌而下，漸漸地便彙成了這一池潭水……
    看來，他們也算得上是幸運的。
    若是這下麵依舊是奇石陡峭，隻怕已經凶多吉少了。
    “姑娘什麼都不想問在下麼？”明風靜靜坐在篝火前，神色淡然，仿佛前一刻的失控隻是一個夢境，夢醒之後，他依舊是那個淡雅如風的明風公子。
    “若是我問了，你便答？”陳夕葉目光移向望著上方石壁，言語無比平靜而淡漠。
    明風不緊不慢地撥弄柴火，讓其燃燒得更旺一些，“姑娘對在下有救命之恩。”言下之意，救命恩人想問什麼，他自然知無不言。
    陳夕葉輕笑一聲，目光依舊冷淡，“我是自救。”在那樣的情況下，若不動手，那死的人便是她了……若說救命之恩，他倒是真真正正地救了她兩次。
    明風靜靜看著她，本就清冷如雪的麵孔，變得甚為蒼白，在火光映照下似乎飄起一抹紅暈，又仿佛並不存在……
    “姑娘認為，這崖上的人可會來救我們？”
    陳夕葉冷笑，側目看著明風，眸中的嘲諷之意顯而易見——“若是我們死了傷了，難道他們還要帶著兩個包袱上路？若是我們活著，自然有辦法上去，何須他們相救？”
    明風微微歎息，她似乎總是這樣，不喜歡虧欠他人，更不肯服輸。這般要強的性子，總有一日是要吃虧的。
    “你既然清楚地明白這點……”為何還要舍命救獨孤軒？或生或死，似乎都不值得。
    是了，為什麼呢？——陳夕葉抬眸望天，喃喃自語般問自己……
    明風撥柴的手微微一頓，終究沒有再問下去，他突然不希望讓這個女子說出答案，這個答案連她自己都無法明白，可是，若是明白了呢？
    夜，依舊寂靜，寂靜得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似乎是最好的催眠曲……
    柴火已經用完，明風公子自然而然地起身，再去尋一些柴枝。陳夕葉側目，看著他的身影消失，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
    寒冷如冰的感覺，那樣清晰，卻那樣無可抑製地走入了夢境——
    又回到了那條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路，漫天飛舞的大雪，滿目綻放的鮮血，閉上眼與睜開眼，都是血紅色的黑暗……
    孤獨、無助、恐懼……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她一個人。
    想竭力抓住什麼，雙腳已經凍得沒有了力氣，隻是憑著雙手，一路爬行而去……
    想逃離這一片濃重的血腥之氣，一步一步，竭力爬行……
    觸目盡是白茫茫一片，漫天的白雪仿佛已經要將她埋葬……
    抬起頭，想再望著那片天，忽見前方一個人影正緩步向她走來，她驀然驚喜萬分，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下一刻，卻見那一抹紅映入眼中——那是喜慶的紅色，一襲嫁衣，容色絕豔的女子就這樣緩緩走到了他身邊。
    這一刻，她無法否認，那是她最恐懼的事情——他們就那樣靜靜扣住了彼此的手，相視一笑，仿佛這一眼便是一生……
    她心頭一痛，不由自主地想要喊出聲來，卻生生哽在喉嚨，眼見著他們越走越遠……
    不過是幻境吧！他們終究都會離開她。
    她永遠都隻會是一個人……
    “夕兒……夕兒……”
    莫名溫暖的感覺仿佛從四麵八方而來，隻是這麼淡淡的一句呼喚，便能將那冰冷的雪瞬間融盡……可是——
    這樣的溫暖，這樣的安心，又有什麼用呢？終究都會離開的……
    她永遠都隻會是一個人……她永遠都隻會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