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幾時休 幻影空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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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軒兒,屏氣凝神,向左退兩步!”
話音剛落,獨孤軒還未聽清,便隻覺這林中頓有轟隆巨響,似有天崩地裂之勢……這究竟是幻音還是真實?她分不清——這震耳欲聾的巨響,令她已然聽不見別的聲音,卻不敢睜開眼睛,更不敢挪動腳步……
不對,她腳下的地麵分明沒有震動,隻是幻音!
原來如此,這幻術因心而動,心越亂則聲愈響。
明風莞爾,向著距離自己十步的陳夕葉,沉聲道:“陳姑娘,你向左行五步,以你的內力將前方的兩棵樹打斷。”
無論是怎樣的防備,這般生死關頭,自己的性命卻盡是在他人之手。
陳夕葉深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動了動有些麻木了的四肢,努力將周遭纏繞在耳畔的鬼哭狼嚎之聲撇除腦後,然後抬步往左走去,手心凝聚內力,轟隆一聲——巨木仿佛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呼喊,仿佛修煉千年的靈在一夕之間破散。
空氣中微不可聞的一聲歎息,是幻音,還是真實?
“好。”明風手中玉扇搖動,又一棵參天古木重重倒下。
驀然之間,一縷簫音飛來,在這詭異而死寂的羅雲山中,顯得分外的清晰悠揚。
“誰家落梅聽簫聲,暮雨瀟瀟映空影……”
誰人在吹簫?仿佛是從山頂上悠然飄來,若然這是幻音,卻不似是在迷惑人心,而似是為他們將周遭鬼魅之聲漸漸驅散……
漸漸的,簫聲越發的清晰,清韻如風,眼前仿似是空穀幽蘭徐徐綻放,又似是寒冬臘月中紅梅暗綻……
獨孤軒緩緩睜開眼睛,周遭迷霧已經漸漸散去,後方十步正是獨孤銘,左方五步是宇文華笙,右方十步是陳夕葉,前方兩步是明風。
莫非這簫聲是在刻意幫助了他們破解此陣。
不知不覺,原來已將近黃昏時分。
“這布陣之人到底是誰?”這八方陣與五行陣皆是上古陣法,卻從未聽過有人能將這兩種陣法結合,形成了如此詭異的陣法。
獨孤銘上前扶住內息混亂的獨孤軒,憂慮道:“這陣法還未被完全破解。”
明風目光微微掃過四周,“這陣法詭異之處,在於變化多端。如今霧氣已散,但若到了明日午時,五行之位便會發生變化,濃霧變回重新凝聚。”
宇文華笙點頭表示讚同,深遠的目光移向周遭的一草一木,“而且這簫聲……今日若非這簫聲,隻怕破陣還未必能那麼順利。”
“諸位可還好?”明風公子搖開扇子,莞爾看著眾人,一派溫雅從容。
獨孤軒深深吸了一口氣,垂眸間,麵色微微一紅,隨即躬身道:“多謝明公子……”
陳夕葉靜立原地,沒有說話,默默思忖那簫聲,仿佛似曾相識。
“宇文兄,如何看待這簫聲?”明風目光渺遠,遙望遙遠的山峰。
“或許是助益,又或許——”宇文華笙目光了然,看著三步之外的一抹白影,淡淡吐出兩個字——“陷阱。”
五人繼續前行了一段路,很快便出了林子又見一片湖,遠遠望去,湖對麵仿佛佇立著一處竹屋。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淺紅色的微光照在湖麵之上,波光粼粼,一片沉靜絕豔之色。
湖與對岸的竹屋之間沒有橋,岸邊卻駕著一個秋千,秋千旁則種著一棵巨大的海棠樹,海棠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在湖裏,如小船漂浮,搖搖晃晃,仿佛遠離了世間紛擾,寧靜悠遠。
沒有想到,這詭異的山裏,還有這樣的美景。
而會在觀雲山上居住的,必然是奇人!
五人會心一笑,縱身便越過了湖水,到了湖對麵才看得清楚,竹屋外立著一塊三尺高的石碑,石碑上“絕情居”三個狂草大字濃墨揮灑,一看便知將此字刻於石碑上的人,內力深厚無比。
明風靜靜的看著這三個大字,若有所思地微笑。
“當真是人在畫中。”明風悠然微笑,目光不經意間投向了身旁的海棠樹,那一夜絕美的海棠花雨,那一襲素衣清影……
宇文華笙點頭,上前輕叩竹門,半響沒有回應,屋內主人不在,輕輕推門走入。所謂江湖人不拘小節,大約如此。
竹屋內的布置十分簡單——竹床、竹桌、竹台……置身其中,依舊有種莫名的舒適感。獨孤銘上前伸指抹了抹竹桌上的一隻青玉花尊,不染一點灰塵,“看來的確有人居住於此,卻不知他是否就是那布陣之人。”
“不會。”明風含笑回答,卻帶著毋庸置疑的肯定。
獨孤銘正要疑惑,卻見獨孤軒微微以目示意,一切了然——“先前明風公子說那樹是五十年前種下的,但這竹屋裏居住的,卻是位年輕女子。”看著妝台前琳琅滿目的各式玉釵,以及各種花香的胭脂水粉,獨孤軒有些出神,“女為悅己者容,卻不知這位姑娘每日對鏡綰妝,是何心境。”
獨孤銘聞言,目光亦移向了那梳妝台,這姑娘對玉釵情有獨鍾,其中以白玉釵為主,目光不由移向了麵前一襲白衣,長發輕挽的女子,不需任何修飾,明明素潔,清寒雅絕……
“或許這布陣的人,是希望竹屋的主人能與外世隔絕,才布下了這樣的陣法。而這竹屋的主人,既然是要存心要避開我們。多留也無益,還是離開吧。”
這夜的月色甚佳,銀輝散落滿地,有如霜壓枝葉,莫名的寒冷襲上心頭。山背的陰涼,缺少日光的照耀,沒有過密的叢林,任月光照耀,亦不失愜意。
獨孤軒靜靜看著麵前一堆篝火徐徐燃燒,怔怔發呆。
明風、獨孤銘、宇文華笙,三人同屬世家之子,即使坐在篝火堆旁,亦不失世家公子的風範,明嘲暗諷、彼此謙虛、相互試探……不覺間回過神,才發現那先前靠在樹上休息的白衣女子,已經不見蹤影。
“陳姑娘呢?”獨孤銘將目光移向篝火旁幾乎快入睡的妹妹。
獨孤軒聳聳肩,表示不知。
明風卻是雲淡風輕,“陳姑娘一向有分寸。”
她一貫是個太有分寸的女子,時刻如野獸般的戒備,心思細膩而冷靜,也令她的心力耗損總是甚於他人。
此時此刻,三裏之外的小竹林中,陳夕葉正運功調息,臉色蒼白,映著銀輝仿佛凝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稍稍觸碰便會碎裂。
獨孤銘垂下眼眸,隨手往火堆裏丟幾根柴,隨即起身,淡淡開口道:“還是我去尋。”
“獨孤兄倒真是君子風度。”宇文華笙怎會放過這機會?
“獨孤兄,還是讓陳姑娘一個人透透氣會更好。”明風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獨孤銘。
然而,獨孤公子豈會是因為他人幾句話,輕易放棄決定之人?
隻確認她安全便是。“在下一向沒有打擾別人清淨的習慣。”獨孤銘輕輕淡淡留下一句話,起身便往竹林方向走去。
獨孤軒一直沉默,看著兄長離去的背影,驀然想起當日在神兵閣中,伊風告知自己的話,頓時心頭一陣酸澀……
“獨孤公子這麼清閑,月下漫步,心情卻甚為焦慮。”
獨孤銘抬頭,卻見眼前高樹之上穩穩坐著的人——白衣如雪,長發如墨,雪與墨交錯著沒於枝葉之中,任月光滲透密集的樹枝,輕輕映照在她的身上,若月下仙子,絕色出塵。
她就是這樣看著他四處尋找了許久麼?
獨孤銘忽然有些了解宇文華笙與明風二人的話語了,或許聰明人的確應該追隨和其他聰明人一樣的做法。
陳夕葉目光淡淡,腳下一點,刹時枝搖葉顫,雪色白衣在風中飛揚,長發飄舞,有如天女飛臨。獨孤銘靜靜看著半空飄蕩的人,眸中閃過刹那的迷惑,在感覺到心跳的一刻,立即移開了目光。他的理智在提醒他:切勿沉淪。
“陳姑娘既然無恙,在下告辭。”
當真是個奇怪的人。陳夕葉有些不解,淡淡開口:“夕葉還以為獨孤公子是有事告知。”
“姑娘一貫喜歡一個人麼?”獨孤銘思忖片刻,還是開口道。
陳夕葉挑眉冷笑,“人生在世,誰不是一個人呢?”
這句話,在常人說來不過是一句普通的感傷之言,然而在這個女子開口說來,卻似有不盡的悲哀,因為她的眼睛裏,從來都充滿了冷寂,防禦,置人於千裏之外,即使是笑,那也依舊是冷的,冷到了人的心底。
獨孤銘靜靜看著麵前的女子,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在這個女子身上,除了滅門之仇外,又究竟經曆了什麼?在這樣的年紀裏,練就了絕世的武功……
從帝都初見,到而今的同路而行;從好奇到關心,他竟不知自己對這女子的敵意,最後究竟成了什麼?
“陳姑娘這一路對小妹的照顧,在下感激不盡。”許久,獨孤銘想到的隻是這麼一句感謝,一貫自以為從容坦然的獨孤公子,亦有這般失語的時候。
陳夕葉點頭,“獨孤公子對妹妹倒是不錯。”
獨孤銘一笑,轉頭依望向不遠處竹林中微風搖曳,未語。
陳夕葉也不追問,仰首,目光寂寂地遙望那一輪明月,半晌後,緩緩開口:“如果接下來遇到更多阻礙,在你兄妹二人之中,隻能活一個,獨孤公子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