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幾時休 帝都落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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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二日,終於到達了帝都。
陳夕葉、伊風、上官曦,三人行至帝都城門,自行下馬,緩步走入——終於見到了這傳說中的帝都。這裏,曾經是一片杳無人煙的荒蕪之地,曾經是掩埋了無數英魂蒼涼之地,但如今,這裏是江湖的最尊的地方。
百多年前的大懿武林,因一把玄魄劍而掀起一陣血雨腥風,也因一把玄魄劍而製定了如鐵一般的武林秩序——玄霄,那個成就了武林神話的霸主,在帝都神兵閣建成的一刻,他成了武林不可企及的傳奇。然而,當時光流轉,匆匆而逝,剩下的,終究也隻有人們口耳相傳的那一段段刀光劍影的時光。
江湖一如既往,繁盛,血腥。
不知道武林群豪來到了這帝都之中,心中懷想的是企及那神話,還是懷念那鐵一般的江湖秩序?
“後日才是武林大會,這兩日,我們先找一間客棧落腳吧。”伊風下意識攏了攏身後的包袱,見身旁兩個女子都沒有異議,便先行去尋可落腳的客棧。
卻不知才走出一步,一乘軟轎已經到了眼前——“二小姐,大小姐令我等來接你。”
說話的是一位年輕的侍從打扮的女子,眸中有著不似尋常侍女的淩厲與冷靜。伊風回過頭,隻見身後的上官曦已經變了臉色。
“伊風……我……”
“二小姐,大小姐已經在落日樓等候您多時了。”不等上官曦開口,那侍女冷靜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是勸告,卻更似是警告。
上官曦驀然垂下了眼眸,腳步移動得很慢,卻還是緩緩向著那軟轎走了過去……伊風心下不解,為何上官曦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強性子,會對一個侍女這樣畏懼?看她的模樣似乎是很不願意回去的,他作為朋友,自然不能就這樣看著她被帶走。
這樣想著,他已上前了一步,伸手攔住了她,目光十分堅定,但說出口的話語,怎麼聽都似是失了氣勢:“這位……姑娘,上官姑娘並不想和你回去的,不然還是……”
“這位少俠——”那侍女的麵色已經冷了幾分,“對於二位一路上對二小姐的照料,上官家自然謹記,但少俠若想因此插手上官家的事情,恐怕還不能。”
“我不是這個意思!……”伊風連忙解釋,卻被上官曦拉住了衣袖——這一刻,她的心緒是複雜的,不曾想到,短短兩日的相處,這人當真將她看得重要麼?為何她的心中既是欣喜,又是難過的呢?
正是僵持不定,身後始終不發一言的白衣女子,終於上前一步,冷聲開口:“落日樓是麼?那便一同去吧,去欣賞一番這帝都落日的景致。”話音落下,便是自顧自地進了軟轎,安然坐下,不單單是伊風與上官曦,便是那冷靜的侍女亦不禁瞪大了眼睛。
帝都落日,江南聽雨,洛陽牡丹——說的便是這江湖中三座最有名的樓。
一頂轎子停在落日樓門前,便見一個年輕的女子從樓裏迎了出來。
那女子二八年華,不高不矮,容顏清麗,遠遠望去自是清淡如菊,令人格外的舒心。“貴客到訪,落日樓不勝榮幸。”女子目光定在那從軟轎中緩緩走出的白衣女子,盈盈施禮間落落大方,言語婉約卻亦顯其不卑不亢:“雪螢見過陳姑娘,上官姑娘,伊少俠。”
此話一出,陳夕葉自是神色淡淡,一旁的上官曦與伊風卻忍不住再次瞪大了眼睛。這女子顯然是知道他們幾人身份的,但她又是怎樣知道他們幾人的相貌?更何況,伊風在來到這帝都之前,分明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甚至算不得江湖人,落日樓乃是帝都第一樓,怎會連他都打聽得那樣清楚?
“二樓已經備好雅座,幾位請。”女子仿佛不曾注意他人的疑慮,隻是莞爾微笑,如午後清風,帶來恰到好處的舒適。
來到落日樓中的客人,從來無地位等級之分。但能坐在落日樓二樓乃至三樓的,卻無疑必要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亦或是江湖六大世家的子弟。
上官曦不禁疑惑,為何這落日樓的人對陳夕葉更似有幾分連世家之子都唯有的殷切?
“趙總管,我姐姐人呢?”入座之後,上官曦方開口問道。
那冷麵侍女正欲答話,卻隻見落日樓之下,那繁華熱鬧的大街上,正傳來兵器交錯的鏗鏘之聲,由遠及近……帝都之中,竟有人肆意打鬥?
訝異之餘,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要喊出聲來,卻聽得身邊之人欣喜萬分的聲音——“小軒!——”
終於找到你了!
兩人匆匆忙忙奔下了落日樓,擠進了人群,未有想象之中的刀劍相拚,竟是兩個年輕女子持劍對持——
一個著一身紅色短裝,明豔動人,眉目間卻透著幾分狠辣淩厲;另一位則著一身淡黃色衣裙,裙擺上幾朵鳶尾花,好似隨風擺動,眉宇間透著靈秀清雅之氣。
“小軒?!”伊風著急地脫口叫道。奈何周圍看熱鬧的人實在太多,他的聲音早已經被人群覆蓋,微不可聞。
而那黃衣女子卻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目光微微掃過四周,帶著幾分悵然與失落。
卻見那紅衣女子似是抓住了對手失神的機會,持劍飛身而上,招招淩厲,透露殺機。周遭為看的,多為江湖人士,見如此情狀,便忍不住為那青衣女子擔憂——二人若論武功,自然是那紅衣女子在上,何況她出手這般不留情麵,隻怕……
“喂!你認識那黃衣服的姑娘嗎?”上官曦一臉疑惑地看著伊風眨也不眨隻盯著前方的眼睛,忍不住心下有些不快,徑自嘟囔著:這個婉音姐姐,怎麼還是這般脾氣,看來那姑娘是要吃苦頭了!
伊風心下著急,他自知自己認識的小軒,武功當然不能和陳姑娘相比較,更不能和那紅衣姑娘相比較。看如今招招落敗,卻仍是不服輸,當真也就是她的性子!偏偏此刻陳姑娘不在,誰能幫他救她呢?
“小心——”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將眾人的視線齊齊鎖在了紅衣女子手上那把薄如蟬翼的軟劍之上——當今武林世家中,以此等軟劍為兵器的,隻有宇文世家。眼見著那劍柔軟卻是鋒利無比,而那紅衣女子急攻之下,黃衣女子已經被逼到了死角,那劍竟如長鞭一般,順勢就要往她脖子上纏繞而去……
這一招未免太狠了!眾人心下不忍,但江湖規矩,兩人自願比武,生死輸贏,皆由自己。“鏗——”隻聽一聲金器碰撞的聲音,那劍竟是被一枚銀色飛鏢生生截斷,斷裂在地。
“誰?!”女子怒目掃視周圍人群,不禁氣急。
卻見人們麵麵相覷,似乎都不知道是誰在關鍵時刻發出了這枚飛鏢的表情。當然,除了一個人——世上最不會說謊,且至今不敢相信,自己發出的飛鏢竟然能截斷他人利劍的人。
紅衣女子冷冷鎖定了目標,“你嗎?”那斷劍指向了人群中,那呆愣在地的伊風。
大事不妙!上官曦見狀,幾欲想溜之大吉,但伊風……總不能將他丟在這裏。再看那傻愣愣的小子,在眾人目光注視下,麵色通紅,結結巴巴——“我……我不是故意的……這……這劍……我賠給你?”最後這小心翼翼的四個字,真是讓所有人哭笑不得。
但是,紅衣女子可笑不出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語似是傻話,但要說是蓄意挑釁卻也不為過。她隻覺得自己受到的屈辱更大了,豈能罷休?咬牙道:“在背後偷襲,算什麼好漢?你敢出來與我打一場嗎?!”
不用他出來,人群已經很自然地為他們敞開了通道。伊風下意識讓左邊看,卻見上官曦也已經隨著人群退到了自己的身後——真真是一絲同伴情誼也不顧了。
“阿風?”隻聽見黃衣少女輕輕的呼喚聲,夾雜著太多久別重逢的感動與傷心。兩人相隔不過三丈,默然相視,卻似是已經執手相望。
原來,兩人果然是相識的——本欲跑回去找陳夕葉來幫忙的上官曦,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黃衣女子似有許多話想說,卻無法不顧及眼前形勢。“宇文婉音,今日我技不如人,這個人隻是為了救我,你不用與他為難。”說罷,已經上前一步,橫劍擋在伊風前麵。
“哼!”紅衣女子冷笑一聲,十分好笑地打量著麵前的兩人,“手下敗將,你有什麼資格讓我放過這個人?”
這未免太過得勢不饒人了!眾人心下唏噓不已,但礙於那女子的身份,自是不敢輕易上前多說什麼。畢竟宇文家在武林中的地位……
青衣少女瞥了眼伊風,低下頭咬了咬嘴唇,深吸了口氣抬頭道:“我已經承認我技不如人,你還想怎樣?”
“我要你磕頭認錯!從此你獨孤家在江湖中,見到我宇文家的人,便要繞道而行!”
如此大辱,已經不隻是兩個年輕少女之間的比試,還關係到了兩大世家從此以後的聲望!這宇文家雖是江南世家中最為富有的,但獨孤家也屬於江湖世家之一,如此憑著這一場比試,豈不是讓兩大世家從此結下大仇嗎?
如今這宇文婉音不顧後果,口出妄言,隻怕……
“小軒!你不能跪!”伊風突然大喊了一聲,仿佛絲毫不畏懼那直指著他的斷劍,“就算你武功比不上她,但你也沒有輸!”這話語之中沒有半分猶豫,仿佛是闡述著一個人人必然認同的道理一般。
話音剛落,隻聞得一陣笑聲,似從天上傳來——那聲音格外爽朗,又帶著幾分賞識之。眾人循聲望去,原來聲音是來自於落日樓上,那一位峨冠博帶,眉目清俊的公子。
“苟餘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掔木根以結茞兮,貫薜荔之落蕊。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落日樓的大堂中,一時間空空蕩蕩,台上的戲卻未曾停下,那柔綿婉轉的曲調回蕩其中。這編曲之人,乃是有心也有意的。在這紛擾不斷的江湖中,許多人漸漸迷失的一顆心,他又何曾沒有變過?
“雲兄,許久不見。”
“宇文兄,一別二十年,你我都已是年過古稀之人了。”
兩位白須老人,一派仙風道骨,言談間依稀可見少年時的意氣風發。
“看這些武林中年輕的一輩,我們自然不服老也不行,想我們在他們這樣的年紀,連獨當一麵的機會,還不曾有的。”青衫老人忍不住歎息。
“如今武林雖是紛繁混亂,但亂世出英雄。少年成名之人更是不少,隻是……”白袍老人眉間微蹙,憂慮甚深。
“雲兄有何憂慮?”
“少年意氣風發,怕是跌得太重,便爬不起來了。”
青衫老人不禁點頭,“這話說得很是。不過,如你所說,我們既然已經老了,他們年輕一輩的事情,自然是管不動了。想想看,連夢七也已經……唉……”
“唉……聽說那孩子,當時也在夢曦城?”
“那孩子不單單是聰明,那雙眼睛就像是洞察了一切。武林交到他手上,我們自然是放心的。但……”回想起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溫文爾雅的微笑,還有出手時不動聲色的淩厲,縱然是他活過了百歲,也未必能真正明了。
二、
“原來是宇文世家長公子!”
“果真氣度不凡啊!”
“宇文世家在百年前可是皇族,這長公子,自然一身貴氣!”
……
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隻見那前一刻還坐在落日樓上朗聲大笑的公子,下一刻已經飛身而下,穩穩落在地上,一派凜然貴氣,笑容若春風拂麵,令人心悅無比。
宇文華笙,宇文世家少主,宇文婉音的長兄。
那前一刻還盛氣淩人的紅衣女子,微微退了一步,眼中竟一時間沒了前一刻的淩厲與惱怒,咬著嘴唇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麵前之人,長身玉立,風姿俊雅,向著她點頭微笑,不摻喜惡,不過淡淡。想來剛才發生的一切,他該是都已經看在了眼裏。
“獨孤家的二小姐,滄州一別,劍法精進不少。”這話語中的親切友好,就如同那近乎完美的微笑一般,高貴卻不失親和,優雅亦不失風度。
黃衣女子微微一愣,隨即強定了心神,沉聲道:“多謝誇獎。今日獨孤軒輸了就是輸了,並沒有什麼不服。”
宇文華笙搖著折扇,笑聲朗朗,“比武切磋罷了,輸贏之事,何必這樣在乎?”那目光微微瞥向了不自覺已經走向自己身後的小妹,宇文婉音。那笑容亦是溫和而親近的,卻不難察覺出長兄的威嚴,隻聽他繼續一字一句道:“你的婉音姐姐是個喜歡玩笑的人,她長你兩歲,武功高於你那是自然的,你就當真了?”
這話,是說與獨孤軒聽的,亦是說給宇文婉音聽的,卻更是要說給江湖同道聽的。
這是世家少主應有的風度與氣魄,既是向獨孤家的一個交代,亦維護了宇文家的驕傲。
武林四公子——明風、宇文華笙、南宮曜、獨孤銘。雖說人品方麵見仁見智,但論起三人的武功,的確無愧。看來絕非好事之人虛妄之言。
陳夕葉輕輕把玩著手中茶盞,回想起軟劍折斷的那一幕——憑伊風的武功,一枚銀標必然削不斷那把劍,而她暗中以內力化作劍氣相助,又是刻意減少了力道,本也不該令那把劍就此斷裂,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第三股力道。
是誰呢?宇文華笙自然有那功力,但就在兩股力道相撞的時刻,那般熟悉的氣息,莫非隻是錯覺?微微抬眸,望向了對麵——高樓望落日,天涯知幾時?帝都的落日樓果真是獨具特色,非一般酒樓可及。
“姑娘,可要為您再添些茶?”
原來茶杯竟然已經空了麼?樓下街道上的人早已經散去了……陳夕葉搖著頭,苦笑了一聲,淡淡道:“不必了。”隨即起身,從袖中取出幾兩碎銀放在桌上,準備離開。
店小二連忙道:“姑娘不等你的兩位朋友回來?”
“不必。”既然已經到了帝都,自然就沒有必要一塊兒了。何況,那個傻小子也已經找到了他的笨丫頭,他不必去翻越整個江湖,有緣之人總會再次相遇。
樓下忽然響起一陣騷動,陳夕葉微微蹙眉,迎麵便見一個人影緩步走了上來。
“陳姑娘。”明風臉上不由浮起一抹友好的微笑,從容移步走來,“想不到夢曦城一別,還有機會與姑娘一見。”
陳夕葉隻覺得明風的笑容,初看時如沐春風,細看時這笑容底下卻似乎是什麼也沒有,不由心下一驚,淡淡回應:“明風公子。”
明風頷首,“姑娘這是要走了?”目光掃過桌麵,隻見壺中茶水已盡,桌上一共三個茶杯,不禁莞爾道:“與姑娘同行的人,恐怕一時間忘了時辰。在下想在此坐坐,不知姑娘是否介意再多坐一會兒?也一同嚐嚐這落日樓中的白玉瓊漿。”
“明風公子想坐,自然多得是相陪之人,夕葉不湊這個熱鬧。告辭!”話音剛落,也不等明風反應,已經轉身即去。那身影自是瀟灑,卻更似在躲逃,很快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明風臉上笑容不減,望著那抹白影,隻是無奈搖頭。
夜色下的帝都,更顯繁華喧鬧。處處響起此起彼伏的叫賣之聲,還有男男女女們的笑聲朗朗,仿佛沒有了白日裏的肅穆巍峨,多了幾分人情味道。
兩人並行在長長的大街上,吃著東家的燒餅,西家的糖葫蘆,一如最初來到嵐月城之時的模樣,仿佛看什麼都是新鮮,雖是土裏土氣,但那時的心情卻是分外美好,不似如今……
“那一日我強行衝開穴道,就跑出城去找你,找了你一天一夜,也沒有找到你……直到……在那個懸崖邊,看見了血……我又用了一天時間,爬下了山穀,卻找不到你……然後,我回到了嵐月城……卻看見……”
“小軒,嵐月城已經……”
“我知道!是魔教的人幹的!張四嬸,劉鐵匠,小蓉……他們都……”
從來不知道,那些昨日裏還與她談笑的人們,會在第二日,盡數化為了白骨。那樣的恐懼、慌亂、傷心,是她無法去平複的。
伊風不知道該怎樣去表達自己終於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小軒時的喜悅,更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傷心痛苦的小軒。隻是靜靜跟在她身後,如同往昔的日子裏,看著她的身影始終在自己的視線之內,便覺得心安,滿足……
“後來……我在離開嵐月城的樹林裏,遇到了一個戴著麵具的女子,她告訴我,告訴我你還活著,已經往帝都去了……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可是,我也好失望……你竟然還是丟下了我。”
停下腳步,周遭的繁華與喧囂仿佛在刹那間寂靜。
最後,你竟然還是丟下了我。
她自知沒有資格去責怪他,卻無法不去為那一刻的心痛如麻而傷心。她將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而他,是否是一樣呢?
“小軒……小軒……”看著她眼中的失落,那樣陌生的冷寂,令他慌亂,更令他心痛……“對不起……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嵐月城……我想去了帝都……隻要去了帝都,完成劉五叔交代的事情,我就能去找你……我以為你……”他那樣慌亂,已然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漲紅著一張臉,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不對,他想說的,他想解釋的,都不過是那麼一句話——“我以後一定會等你,絕對不會丟下你!”
下一次,無論你跑到了哪裏,我一定找得到你。
這一句話,仿佛是一句誓言,一生一世的誓言。
隻是這麼一句話,獨孤軒看著麵前的伊風,心下隻剩下了不盡的感動與欣喜。她怎會不明白,怎會不懂得他的解釋?什麼時候開始,他好像變得更加可靠了?從前,他隻是一個心地善良,正直單純的傻小子,現在,他的身上,仿佛又多了一點穩重。
傻瓜,如若是真的責怪,我又怎會願意再見你,同你說話?
“還要下次?你答應過我什麼來著?你要一直跟著我,無論我做錯什麼,你都要幫我的!”獨孤軒一邊舉著糖葫蘆對準了伊風的鼻子,眸中盡是狡黠的笑意,“你分明是覺得我不如那白衣姑娘武功高,不能護你上帝都!”
白衣姑娘?“哦!你說陳姑娘啊!”伊風豁然開口,轉念一想又不對了,“你見過她嗎?”他記得他帶著她上茶樓的時候,陳姑娘就已經走了,她該是沒有見過她才對。
獨孤軒撇了撇嘴,暗自喃喃:這小子何時變得這樣心細了?
“我……我猜的!”
她又怎能告訴他,那一日她到達夢曦城,便已經見到了他,她想去找他,卻看見他與一個白衣女子並馳出了城,心下隻覺得莫名酸苦。見到他安全,心裏安心;見到他四處尋找她的身影,卻又躲得遠遠的,連自己都無法明白自己的行為。
或許現在她已經知道了。在宇文婉音的劍即將刺向她的一刻,她想到的是他——那個無論她對或許錯,都願意擋在她麵前的傻小子。然後,他真的出現了。那一刻,心中似乎再沒有別扭可言。
“好了!快和我說一說,你這一路遇到什麼好玩兒的事兒了?”
“嗯……”伊風抓了抓後腦勺,有些懊惱地看著身邊喜怒不定,心緒無常的女子,回憶起這幾日來的經曆的一切,那是他活了那麼多年都不曾經曆過的江湖之事——比如那詭異的魔教術法、夢曦城中的薔薇山莊、還有那怪異的五兄弟……
帝都的夜晚,並不寂靜,但要找,卻也總能找到寂靜之處。
名劍閣外,乃是一片“幻花水林”,林中無水更無花,隻是每到夜晚,月光如水清澈,映照在林中,總能望見海市蜃樓般的花境,在月色下似是水波蕩漾之中,翩翩蓮花綻放……如夢似幻,令人迷失。
明風踱步在林中,觀賞著所謂“幻花之境”,嘴角一抹深深的笑意不變。三步之外,躬身立著三個黑衣人。
“可打探出了什麼?”
“公子,陳家滅門之事,確有蹊蹺。但陳家少主人,自幼離家,男女未知,雖躲過此劫,卻並未露麵。而當日滅門之人,似乎也並未有追查下去的意思。”
“嗯。”明風點點頭,搖開玉扇,目光落在麵前的三個黑衣人身上,“修羅宮沒有異動?”
“公子派我等監視,陳家滅門後修羅門便似是消失在了江湖之中。”黑衣人從容而平靜地回答,停頓片刻,又道:“十日前在嵐月城中,四名刀客遭一位白衣女子所殺。後來屬下確認,那些刀客乃是修羅門中最末等的下衛。”
明風輕輕一笑,渺遠沉靜的眼眸中浮著一絲極淡的笑意,“這一點,不必查。她的手段,我是見識過的。”
“公子,屬下有一事不明。”黑衣人躬身抱拳,見明風微微頷首,眸中閃過一絲猶豫,還是開口:“那位陳夕葉姑娘,武功師承來曆不明,單見她出手狠辣,便絕非出自一貫承行儒家之道的陳家。公子為何要因她,對陳家滅門之事如此在意?”
“何羽。”明風執玉扇微微一敲掌心,“你們三人之中,數你最有謀略,跟著我的時間最長。不過——”稍稍拖長了聲音,目光移向了旁邊兩位始終沉默的黑衣人,“要論心細,你就比不上你的兩個弟弟。”
何羽聞言,神色不變。旁邊的兩個人,微微一怔,連忙躬身抱拳,“不敢,承公子誇獎。”
“何青,你們跟著陳夕葉數日,你看出了什麼?”
“武功極高,心思細膩。並且她早已知我等跟蹤,卻始終不動聲色,心機頗深。”何青垂首,認真回答。
“嗯。”明風滿意的點點頭,“還有呢?何衛。”
“那日夢曦城中,她潛入薔薇山莊,蕭薇夢七之死,皆在她意料之中,還有,那盤棋。”
“你看出來了?”明風淡淡問道。
何衛點頭,解釋道:“亭中格局,乃她刻意所為,她所行一步,便是白子所行。隻是一步,便解棋局。”
片刻的安靜後,隻聽見明風笑聲朗朗,似是十分滿意,“好一個何衛,心思細膩。”再是將目光轉向了何羽,含笑問道:“你如今知道我的用意了?”
“棋逢對手。公子樂在其中。”
“嗬嗬——”明風的笑聲,是很輕淡且很溫柔的,而這一刻卻是讓三人暗裏打個寒顫。跟了公子這麼多年,這樣的笑聲,是第一次聽見——就像是踏著一路鮮血而來的悠閑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