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蛤蟆……小蛤蟆……”
    誰在喊我，聲音真好聽，溫柔平和，在我的耳邊盤旋繚繞。
    我身上的細針被人一根一根地拔出，被繩子固定的四肢也被輕輕地挑開。
    我仍舊保持著四腳朝天的醜陋的姿態，懶懶地抬起眼皮。
    阿或蒼白著臉，毫無血色的唇微微地抖動，正輕輕地喚著我。
    刹那間，我為自己築造的所有堤壩全部崩塌，我張著嘴想喊著什麼，又不清楚我到底想說什麼。
    “我帶你走。”說著，阿或想要把我抓起來，看著我渾身傷痕，倒是猶猶豫豫不知從何下手。最後他把我塞到懷裏，急急地往外走。
    門外橫著好幾具屍體，身子和頭部被硬生生地撕扯開，血流遍野。
    阿或沒甚表情，幾步踩過屍體，帶著我飛了出去。
    一路顛簸，我數次險些滾下來。我們跑到遠離人煙的時候，阿或瞬時變回蛇身，把我馱在身上，飛快地在竹林中穿梭。草叢在摩擦中沙沙作響，刺耳的聲音莫名地讓我們的逃亡增添了幾分緊張。
    不一會兒，我們回到山洞裏，阿或僵硬地趴在石床上，一動不動。
    “阿或，你受傷了是嗎？”我趴在阿或身上，感覺著他身軀漸漸散發的寒氣，有種逐漸僵硬的趨勢。
    接著阿或痛苦地呻吟著，身子在不停地顫動，我一下子滾落到床角。阿或的蛇尾往旁邊一甩，粉碎了我們剛做不久的石桌。
    我跳到他的麵前，看他緊閉雙眼，越發痛苦的神色，眼淚刷刷地往下掉。“阿或，你怎麼啦，哪裏難受，你說出來。”
    阿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全身卻由於過度的撞擊而變得體無完膚，甩動的蛇尾震得整個山洞亂石滾滾。
    “你把我吃了吧。”我一把抱住他，“阿或，你把我吃了吧，或許你吃了我能緩一緩的。”
    阿或頓了頓，扯著嗓子道，“我不會吃你的。”
    阿或的話讓我非常感動，我想起山羊胡子連續幾天給我放血的情景，怯怯地說，“那你喝一喝我的血，不要喝光就可以了，你試一試嘛，或許有用的。”
    阿或粗喘著氣，靜了一會，露出尖利的獠牙，劃破我的皮膚，血液一點點地流出，卻不似前幾天那般疼痛，反而感到很幸福。
    阿或在喝完我的血以後開始盤起身子運功療傷，吐出了一大灘一大灘的黑血。吐完後倒漸漸恢複了氣色。
    我們兩個被折騰得隻剩半條命，雙雙倒在床上，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我把阿或救起的大雨天，我們直直地躺了大半個月。日升日落，月盈月缺。
    ……
    在某一天清晨，阿或一大早心血來潮，化為人身，斜倚在床上，笑眼彎彎直直地盯了我大半天。
    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所謂人貴有自知之明，由於元氣尚未恢複，我現在隻能是蛤蟆的模樣。阿或這麼近距離對著我，實在十分缺乏美感。
    於是我好心地提醒一句，“阿或，我們是不是該起床了。”我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四周，“我們得起來收拾了。”
    “小蛤蟆，我幫你變為人身吧。”阿或繼續移近我一寸。
    “人？人身？”我頓時傻了眼，不過仔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歎道，“算了，師父說修為得自己踏踏實實地來，不能妄想一步登天的。”
    “真的不想？”阿或皺了皺眉，“可萬一我看著難受呢。”
    阿或的意思我懂。長得醜遭罪的終究是看的人。
    於是我十分為難地說，“那……那你把我變回兔子好了。”
    “不想。”阿或回答地很簡單，重新躺了回去，頭枕著雙手，看不出情緒。
    “阿或你生氣了麼？”
    一片寂靜。
    我十分惆悵，隻好小聲地說，“那……那就變人吧。”
    阿或笑了笑，重新麵對著我，慢慢地在我身上灌入真氣，頓時我覺得神智都清明了許多，漸漸化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四肢張開俯趴在床上。
    阿或把我上下掃了一遍，似乎覺得十分滿意，於是起身伸了伸懶腰，說，“起來幹活吧。”
    我仍舊對方才發生的事情接受不能，撐大著眼睛繼續趴著。
    阿或伸手想把我拉起來。
    這時，洞外傳來一身巨響。我和阿或震驚地望過去，隻見小青師傅張大嘴巴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地上散落了一筐白菜蘿卜。
    “小蛤蟆！小蛤蟆是你嗎！”熟悉的高八度慘叫從他的口中傳來。口氣委屈得仿佛抓到丈夫逛窯子的小娘子。
    緊接著小青就氣勢衝衝地跑進來，甩開阿或牽著我的手，一把把我從床上拖下來。
    阿或抓住我的另一隻手不放，兩人瞬間達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小青倒豎起眉毛，一手抓著我，一手對著我們指指點點，惡狠狠地道，“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叫什麼事啊！你們兩個……你們兩個！”
    阿或盯著小青師父一會，悠悠地問，“你去看他了？”
    小青師父臉色又變了變，沉聲道，“這與你無關。”
    “他怎麼樣了？”
    “死了。”說完，小青師父忿忿地拉著我往外走，我焦急地一步三回頭。
    阿或雙手抱胸悠然地倚在一旁，絲毫沒有要阻止的意思。
    山路崎嶇蜿蜒，我剛化為人身的雙腿並無法完全適應這種行走，跟在小青師父後麵踉踉蹌蹌，差點手腳並用起來。
    小青隻顧嘮嘮叨叨，一個勁兒拖著我走。突然在一處青苔斜坡上，我腳一滑，撞上前方的師父，兩人雙雙往下滾了起來。
    一切來得實在過於突然，我們就像合在一起的圓球，根本停不下來。粗糙的山表擦過全身皮膚，刮得頭破血流。
    直到小青反應過來，施咒停止了這個慘劇，我們已經是鼻青臉腫，神智遊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