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硯梨花雨第三章
    就算程梓君有十個腦袋他也不會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居然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
    自一年前得罪了皇上程梓君就被貶到了一個鳥不生蛋的偏遠山區當知府。
    過慣了預判珍饈，酒池肉林的闊公子日子，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程梓君帶上兩三個美女，十個下人，兩台小轎子就上了路。
    都門城外，那人哭得快把整個驛站給淹了。
    再回來的時候他可長了眼色，絕不能卷到什麼事裏。就在連嶺動蕩的時候又要派人，程梓君先給皇上打了個預備，就讓差遣的事給了一個上任三年的新秀——陸徹。
    馬上要出使任務了，而這一頓就是要給他們一行餞別的。
    香滿樓也可謂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樓。安西街最大的休閑消遣處，也是江玉丞手下最大的固定資產。
    放眼一望，一片燈紅酒綠，朱樓外彩帶飄飛，各式的女子站在門前擺弄著輕紗手絹。香粉胭脂的味道離個十米都能聞到。門口還有幾個醉的不成樣的門客，晃晃悠悠地被小二抬出來的。
    程梓君剛到香滿樓，一雙眼睛就閃亮亮的，這個地方可謂是他的天堂了。他沒二兩的腦子裏瞬間蹦出來倆詞：酒，女人。
    穿過兩層大殿，行向香滿樓的別院處。廊上皆是精致的木雕，一排排小窗緊閉著，廊內充溢著不知名的熏香。喧鬧而又嘈雜的人聲和歌舞聲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陣陣早春的鳥鳴。
    鳳舞閣多半是木製的房間，門外雖繁瑣地裝點了些彩綢卻比香滿樓的其他房間低調許多。
    裏麵也多用了暗色一些的飾品，連桌椅都罩上一層暗紅色的綢布，簾帳也是昏昏暗暗的，卻多了些奢華。
    程梓君踱步兩周，嬉笑一聲：“還不錯。”
    小二提心吊膽地站了半天，也鬆了口氣：“公子還有什麼吩咐嗎？”
    “先叫廚房準備十個菜，一壇上好的女兒紅……兩壇吧。還有，叫剛才金雀殿那群樂師上來演一段。”
    “是。”
    “哎，對了……這都先不急，給我來五個姑娘，不，十個。”
    小二聽了，眼神一顫一顫的。應了一聲，一溜小跑就下去了。
    程大少爺那個樂的呀，心裏都快炸出小煙花了。好長時間裏沒碰過女人，一想到又可以“左擁右抱，人生贏家”就無限感慨。
    一壇女兒紅上了之後，就開始了他的酒肉生活。程梓君左摟一個右抱一個，一個捶腿，一個揉肩，一個剝葡萄。
    這才是他程大少爺的逍遙自在生活啊！
    過了片刻，皇帝吳玦，兵部侍郎慕容燁和工部侍郎魏雨琛就到了。這仨人一個比一個精神矍鑠。
    吳玦比他剛走的時候看起來大了不止一歲。不僅長相越來越英氣，連氣質也變了許多，整個人英姿颯爽的，一身金縷衣充斥著帝王將相之氣。
    而慕容燁整個人卻溫潤得不像個將士，長發披散著，一柄檀木劍掛在腰側。
    魏雨琛一副天真少年模樣，一雙烏黑的眼睛卻有說不出的機敏。臉上似乎永遠掛著一抹淺笑。
    這仨人對程梓君卻也隻是寒暄一笑，就進了裏室。
    程梓君也識趣，既然是自己推了這門差事還是少管得好，人家也是有正事要辦的。
    可他不知道怎麼，雙眼就是挪不開慕容燁和魏雨琛這倆人。好像他倆說話的時候連吳玦都介入不進去。這怎麼看，好像都親密過頭了。
    程梓君不禁打了個機靈，還是盡量想點別的，免得證實了自己可怕的猜想。
    有過了一會兒，被皇帝看上的那個也來了。
    陸徹依然是一身青綠，程梓君第一次見著陸徹是在六年前的科舉殿試上。他也曾想這麼個文弱的書生能有什麼才能。卻不想，人家早就憑著自己的一己之力當上了侍郎。
    程梓君又仔細打量一番陸徹。
    一雙杏眼圓圓大大的，眼神中卻帶著些許沉鬱，柳眉染墨，雙唇含珠，一張臉清秀得似個姑娘。尤其是他的姿態，行起路來雖然是男人模樣，卻給人一種弱柳扶風的感覺。或許是太瘦的原因，他的臉上少了幾分血色，有些病態的蒼白。
    依程梓君這幾日所見，陸徹似乎也是有了情兒了。
    程梓君不禁戲謔地上去調侃幾番：“雪遲，你可來了。”
    陸徹不屑地上下瞧他一眼。
    “你家那口子怎麼沒來？”程梓君笑，還裝模作樣地朝程梓君身後望了望，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他隻是個下人，沒必要來。”
    程梓君越調戲起美人兒來越起勁，握住陸徹的那雙手又加緊了力量，一臉“我就是調戲你”的模樣黏在陸徹身上。
    陸二少也不是好惹的，當即掐了他一把。
    程梓君這下立即叫道：“哎呦喂，雪遲學會動手了，我讓皇帝哥哥做主！”隨即拉著身邊的陸徹就往裏室拽。
    眾人也習慣了程梓君這樣鬧，隻是笑而不語。
    程梓君自知做完了應接工作，剩下的他們愛怎麼弄怎麼弄，隨即便叫了兩個姑娘陪著自己喝花酒。
    裏室章子一拉門一關，他程大少爺就算再好奇也隻是個局外人了。突然，他頭一熱，腦子裏蹦出了個奇怪的想法，匆匆溜出了鳳舞閣。
    程梓君依稀記得，吳玦曾說過，今天還有位貴客。新上任的右相，能助吳玦橫掃攝政王大權的一位。
    他程梓君倒要看看哪個腦子裏灌水銀的黃毛小子敢和攝政王橫，聽說還是老右相陸遠的兒子，陸徹的哥哥。
    程梓君越想越帶勁，立即衝出了金雀殿。
    正到香滿樓二樓，就聽到兩個丫鬟說笑。
    “玲兒，你剛才看見沒，樓下有座小轎子，可漂亮呢。”
    “漂亮有什麼用啊，可不敵吳公子的那座。”
    “你懂什麼？你看到乘軒上的玉鈴了嗎？我聽宮人們說，那是轉給宰相和將軍的坐轎用的。”
    “真的？莫不是哪位將軍來這兒了？”
    右相也不過如此，當街帶著這麼華麗的小轎出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來頭？
    程梓君短“嘁”一聲，接話道：“兩位妹妹，你們是在哪裏看到那轎子的？”
    倆小丫鬟一怔，笑道：“就在正門，剛停下。”
    程梓君笑著跑了出去。
    這就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程梓君趴在二樓陽台上就往下瞅。來往匆匆的人群中停著一座藍色的小轎，八麵玲瓏，很是精致。
    一個童子從轎側走到轎前，一抬手將那簾帳掀開。隻見一個身著墨藍色長衫的男人踱步而下。湛青色的輕紗隨風而動，身形高挑，仿佛在川流的人海中，他就如鶴立雞群一般。
    他，怎麼……怎麼看著有點眼熟……
    程梓君就那樣趴在陽台的木欄上，而那個那人正巧抬頭向上望去。刹時間兩人四目相接。
    那個男人一雙鳳眸輕輕上挑，眼尾綴著那顆絳紅朱砂痣。他的眼神依舊空洞，猶如深淵一般看不到底。隻是如十年前那樣，好似出塵仙子，冷若冰霜，不問世事。
    而程梓君依舊是十六歲的麵龐，杏眼玲瓏，天庭飽滿，栗色的長發弱冠。輕輕一笑，酒窩裏有著淺淺的稚氣。
    程梓君望向他時，心裏就“咯噔”了一下。雖然忘記了他的名字，但他恐怕這一輩子都會記得這個人不可一世的眼神。
    “陸……晟卿？”程梓君望著他的臉，喃喃道：“有意思。”
    程梓君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會在此時出現。還是他摯友陸徹的哥哥，右相陸遠的兒子。
    這八杆子打不著的關係卻在此時讓他給碰上了，怎麼說都是緣分。
    陸晟卿，這下爺可有的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