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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發現當中蹊蹺的是鄰居灰鬆鼠。當日雨歇,鄰居抱著一捧不知打哪兒來的幹橡果,從旁支樹洞裏興致斐然趕到小鬆鼠的家門前,可還沒進門,便被門前的血跡嚇得差點沒把懷裏的橡果給砸地上去。
    他瞪著小眼睛,先把炫耀的戰利品拿回家,再幾步跑進小鬆鼠的住處裏。進門後迎麵而來的便是小鬆鼠躺倒在一堆樹葉上的可憐模樣,蜷縮作一團,四周枯鮮交替的葉上還殘留幾股血痕。窄洞的角落堆滿堅果,灰鬆鼠還能從中辨出自己給出去的兩顆幹榛子,尤為顯眼。
    小鬆鼠顯然是難受得緊,即便聲響已至身邊,仍毫無知覺。灰鬆鼠搖頭晃腦的,似是不知所以,半晌才把角落一堆幹果推至小鬆鼠麵前,而後便往樹下跑去。
    重返小鬆鼠樹洞時,灰鬆鼠爪子裏攢著一小棵地錦草。他苦著臉看這棵草,硬著頭以齒嚼之,鋪在小鬆鼠尾巴傷口處。待勻好了碎草,他又到外頭取了一小瓢水,給小鬆鼠喂進一點兒,剩下的便擱他邊兒上。
    事畢灰鬆鼠聳了聳鼻頭,很快便走了。
    小鬆鼠整整修養五日才好轉過來,這期間他將水喝盡,仍口幹舌燥得很。迷迷糊糊的,他尚記得灰鬆鼠過來幫過自己小忙,但更為深刻的是黑影那盤蛇般的大嘴,以及那一瞬的劇痛。半截子的尾巴難得愈合了些,傷處光禿禿的,難看得緊。
    小鬆鼠正要出門找水,入目便見樹洞前的樹幹上堆滿各式幹果,都是現下罕見得不得了的,還有一些新鮮水果,皆裝進一個做工粗糙的無蓋木匣子裏,穩穩擋住了出路。他好奇拾起一個李子,四下張望,仿佛匣子主人就藏在四周,正窺伺著小偷扒手,待其出現,立馬現身擊倒。
    便是張望時候,一隻青黑間白的喜鵲飛了過來,嘴裏有趣地叼著幾張柏樹葉子,優雅落在小鬆鼠跟前。高傲的喜鵲姑娘上上下下掃視他一圈兒,哼一聲便把口中的葉子擱匣子裏。
    小鬆鼠奇怪得很,攔住意欲飛離的喜鵲姑娘,問她這匣子是怎麼回事,這葉子又是怎麼回事。
    喜鵲姑娘居高臨下般瞅他一眼,僅說這葉子隻是她受托送來,其餘一概不知。
    小鬆鼠聽得雲裏霧裏,又問受誰之托。
    喜鵲姑娘頓時黑了臉,狠狠說:溪邊媸惡黑影,日日隨手逮鳥抓獸,逼著鳥獸來這送雜七雜八的東西。
    小鬆鼠一下紅了臉,愣愣目送著喜鵲姑娘氣急敗壞飛走,轉眼間又見鄰居灰鬆鼠正在出門,叼著幹榛子朝自己笑得別有用心,對他說:每天都有不同動物給他送吃的,那可真是不得了的靠山。
    小鬆鼠呸他一口,又感念灰鬆鼠先前的幫助,便朝他扔了幾顆洞藏的幹果。灰鬆鼠精準接下,繼續朝他笑得居心莫測,害得小鬆鼠又羞又惱,隻好避著他往別處去。爬下樹時他見到樹下枯黃的蓮葉,不知怎的一時不忍,從上麵掰出青綠部分,安在頭上。
    這日晴好,徐徐清風,處處鳴蟬。
    小鬆鼠順著走慣的方向,往溪邊緩緩走去。他仍記得應走多遠,隔多遠的距離,站在哪個位置去看,才不至於被看見。腳下是一棵點紅綠桑,樹上結滿桑果,酸甜適宜。他記得門前匣裏也有一堆桑果,也不知是不是從這裏采摘過去的。一想到那匣子,小鬆鼠的心便軟成一灘,恰像受陽光普照的清溪水,又涼又暖。
    他立於桑樹枝頭,輕輕一眺,便見得溪邊大石以及石邊黑影。石邊不知何時又建起個篷子,似是可以自由拿動的,此刻一並躺於石邊,悠悠然地享用暖陽。
    小鬆鼠愣愣看著,盯了大石一會兒,又轉眼去瞪那黑影,一時隻覺尾巴疼得厲害。待他看得累了,便跑遠去那蓮潭子取水,逗著塘中小魚玩了會兒,才慢悠悠回樹洞去。
    洞口還站著那匣子,小鬆鼠再湊近瞧了眼,竟發覺裏頭又多了些花生。他拘謹朝四周瞅了一圈兒,到處都是各行其道的飛禽走獸,沒有暗中伺探著自己的,便悄悄抓起一顆花生,快速塞進自己口裏,又用爪子捂住嘴巴。進家前,他再次警惕環視一周,這才進了門慢慢啃那顆新鮮的花生。
    第二天他又去看那大石和黑影,第三天亦然,漸漸地竟成了習慣。
    幾天後風雨再度蒞臨。頭幾天都是些濕衣細雨,小鬆鼠撐著一瓣四葉草去窺探,莖上滿是纖毛,他偶爾輕咬那葉柄,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便竄入口舌間,磨人得很。再過了幾天,四葉草已受不住浮沉風雨。小鬆鼠在家裏冥思苦想,琢磨著自己還要不要出去,後來還是抵不住心中的小心思,從家裏拿起一完整的花生殼,蓋在頭上,轟轟地便要出門去。
    灰鬆鼠倚在自己的洞前,又見小鬆鼠出門,一邊咬著幹橡果一邊叫住他,好奇問他到底是關心那塊虎踞大石還是那猙獰黑影。
    小鬆鼠一怔,漲紅了臉,回頭吼道:那塊石頭是活的你信不信!
    灰鬆鼠答道:我卻知道那黑影是活的。
    這時小鬆鼠已經跑遠。
    外頭風急雨狂,如天公暴怒,直吼得小鬆鼠差點辨不出方向來。好不容易到了蓮潭邊,欲摘取蓮葉,可惜依舊手短。水中眾魚倒是認得了經常來玩耍的鬆鼠,合力替他咬斷蓮葉的莖,將蓮葉推至岸邊。
    小鬆鼠甩了甩爪子作謝,幾經艱難跑至溪邊,迎麵便見黑影在竭力修整擋雨篷子,讓它未至於散架。他抓著蓮葉,緊了緊爪子,躊躇了陣子,終究頂著風慢慢行走過去。
    待黑影注意到他時,小鬆鼠險些遭狂風卷走,幸得黑影及時出手,將他一把抓起,猶豫片刻,便擱自己頭上。
    小鬆鼠跌坐在黑影頭上,欲穩住懷裏蓮葉,未想黑影頭上滑溜溜的,要坐穩已是不易,更遑論要抓牢手中蓮葉。他掙紮了會兒,頭上的花生殼兒不知何時已丟失,後實在拿不住蓮葉,隻能由它隨勁風遠走天涯。
    黑影雖忙著擺弄風中搖曳的篷子,卻也留意到頭上的小鬆鼠無所依仗,努力在風中掙紮的模樣,一時實在無法,隻得把他置於石上。黑影朝著石頭不知喃喃了些什麼,才繼續和篷子並肩與風雨搏鬥。
    坐於石上的小鬆鼠隻記住了黑影冰涼的觸感,一時竟忘了腳下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活石頭。他怔怔瞧著黑影繞著自己在不停忙碌,心裏歡喜得很,仿佛此下已非暴雨強風的夏日,而是煦風暖陽的春日。
    他默默想:若能看見他的模樣便好了。
    黑影這一忙活,一整天便過去了。小鬆鼠盤在石上,開始還看得饒有興致,久了便熬不住:豆大雨滴潑灑,落地四濺,淋得他身上沒一處是幹的,還隱隱有寒意襲來。但他按下未言,獨自縮成一團,眼珠子靜靜隨黑影走,一刻未停,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過去。
    黑影自然曉得小鬆鼠的一舉一動,見他睡得正香,不禁輕歎一聲,往他走去。
    小鬆鼠醒來時天已放晴,睜眼便見還站得好好的雨篷子。他眨了眨眼睛,忽而發現自己身上暖得很,轉眼才發現黑影把他抱在懷裏,在悠閑曬著太陽。
    小鬆鼠下意識翻動身子,發覺黑影身上滑溜溜的,毫無粗糙之感。
    黑影瞧見小鬆鼠醒了,便把他放岸邊草上,那兒近處放了一堆花生和桑果,由一張蓮葉斜蓋著。
    小鬆鼠受寵若驚,抬頭去看黑影臉色(又實在看不出什麼),唯恐這是畢生最後一頓。黑影撿起一顆花生,遞給小鬆鼠,實在是盛情厚意,難以推卻。他不自覺擺了擺尾巴,那裏的毛發不似從前般成團的毛絨絨,卻仍像把小扇子輕輕扇啊扇。終於他忍不住伸出爪子,把花生接了過來。
    入口以前,小鬆鼠偷偷瞅了瞅黑影的舉止,他似乎在注視著自己,黑漆漆一團朝著自己,實在也看不清他的眉目。小鬆鼠一邊看著黑影,一邊把花生放自己口裏啃,一邊看一邊啃——仿佛黑影會突然暴起,而他得做好準備隨時逃跑——直至他完全把花生仁吃了下去。
    吃飽了肚子似乎能壯膽子,小鬆鼠大著眼睛,張嘴問他:你作甚麼一直在這兒?
    黑影仿若沒有聽他說話,顧自用荷葉把花生和桑果包好,遞到小鬆鼠跟前。
    小鬆鼠瞪著他和腳下的蓮葉包裹,委屈極了,隻以為黑影是不願與他說話,要用吃的把他攆走。他遲疑片刻,抬頭問黑影:你是不是嫌我沒有用處?
    黑影看著他,仿佛在笑,又仿佛麵無表情,伸出手來,出乎小鬆鼠意料的,在他頭上拍了拍,又輕輕撫了撫他的尾巴。
    小鬆鼠立即歡天喜地起來,甩著尾巴讓黑影摸,好像麵前的不是害他斷尾的元凶,而是畢生的摯友。不過,自從得知給他找吃的是那黑影,他便再硬不下心腸來,隻以為黑影當初是誤會了他,而後誤傷了他。
    小鬆鼠抱著蓮葉包,輕快在黑影跟前轉了圈,喜滋滋說:明天我還找你。
    黑影目送著小鬆鼠遠去,回頭凝視岸邊大石,快步回去,坐下來靜靜陪在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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