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在山水之外
    泛黃的銀杏葉半掩著一本厚厚的古老書冊，翻開書冊，卻隻有一句話：我的少年不開口。
    看著那個坐在銀杏樹下捧著書冊的少年，我隻想說：“恭生，別看了，我就在你的身後，你看不到嗎？”
    他仿佛真的看不到，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天。
    我多希望他回過頭來，喊我一聲：“小棠。”
    一切都已經晚了。
    在我死之前，我一直不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靈魂的存在。死後，我來到了他的身邊，我相信了。
    我看著他一直捧著我寄給他的本子，我從來沒想到，陪著陸恭生過完下半輩子的，竟然會是那個本子。
    當陸震華來到陸恭生的身邊，對陸恭生說我死了的時候，我多想自己能夠化成一把利劍，刺穿陸震華的胸膛。殺了那個人，那個人怎麼可以那麼殘忍，如果沒有他，也就沒有那些生生死死了。
    後來恭生為了避開那些來打擾他的人，等他的身體恢複好了之後，他就離開了這家醫院，到了C城，但恭生依舊住在醫院裏，他挑選了一家很偏僻的私人醫院，院長是他的朋友。
    院子裏，有一棵高大的銀杏樹，恭生最喜歡坐在銀杏樹下。
    在搬到這邊的第二年，陸震華又來了。
    陸震華來的那天，陸恭生在房間裏，沒有出去，手裏捧著我送他的本子，他淡然地看著窗外，看著陸震華從對麵的樓上一躍而下，摔死了。——因為他破產了，他不得不死，他死之前還聯係了恭生，他希望恭生幫他一把。
    但是恭生沒有理他。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他始終都不是一個好父親。
    我看著他的靈魂從地上飛起，看著陽光刺穿他的魂魄，看著他魂飛魄散在這個天地之間，徹底的消失。
    我走到恭生的麵前，我想跟他說：你那麼孤獨，為什麼不原諒了他？那樣的話，你至少還有一個父親。
    我也知道，恭生不會原諒陸震華的，他寧可自己沒有那個父親。
    不過現在，他真的沒有那個父親了。
    在陸震華死前不久，柳天奉也死了，這一次，他們是真的死了，柳天奉是因為捋用了陸震華的錢，陸震華早就想要殺了柳天奉了，那一次捋用陸震華的錢，徹底激怒了陸震華，陸震華也就趁著柳天奉喝醉酒的時間，讓人開車撞死了他。
    那兩個都曾不可一世的人，最後……不過也是如此下場。
    陸震華的屍體被收走了。陸恭生坐在窗前，動也沒動一下，最近兩天，他也沒有再去那棵銀杏樹下。
    我陪在他的旁邊，他翻開那個本子，仔細地盯著上麵的那幾個字：我的少年不開口。——這幾個字，是他知道我的死訊的時候寫上去的，那個時候我就在他的旁邊，默默地看著，他的一筆一畫，都是痛。
    他看不到我。我一直都在他的旁邊，但是他看不到我。
    我看著他一天比一天安靜，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我什麼都不能做，有的時候護士會來陪他聊天，但他也不怎麼說話。
    “恭生，吃點兒東西吧。”有的時候他一整天都不吃東西，我不停地在他旁邊念叨，他也聽不到。
    我想，人死後，還剩下的到底是什麼呢？活著的人，擁有的又到底是什麼呢？恭生，你為何就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的眼睛，始終望著窗外。
    我以為，他會在這種沉默中死去。
    然而我卻沒想到，有一天，我和他竟然再度見麵了。從那天以後，他能看見我了，我也能夠看見他了，他能夠碰到我的手，我也能夠碰到他的手，隻是除了他，別的人都看不到我。
    我不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是，我們能夠彼此看到，我就覺得滿足。
    那天，陽光明媚，我如往常一樣，出現在他的床邊，我握住他的手，“恭生，起床了。”
    恭生側了一下臉，似乎不高興。
    我推了推他，“恭生，起床了。”
    這一下，他聽到了我的聲音，他睜開了眼睛。我對他笑。我看見他眼睛裏有我的影子，我知道，他看的見我了……
    “小棠？”他吃驚地看著我。
    我笑著，看著他。
    他忽然坐起來。擁抱著我。我也擁抱著他。
    他的雙腿，廢了，我把他從床上抱下來，把他抱到輪椅上，然後我推著他到了屋外，我們來到那棵銀杏樹下，我說：“恭生，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說：“小棠，你沒死。”
    我說：“我死了，但我一直都在你的身旁。”
    從那天開始，恭生不在那麼孤獨，但是，他身邊的人也不再將他看作正常人，他的院長朋友也來找他聊過天，因為聊天的過程裏，院長並沒有看出恭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就沒有繼續提議讓恭生去看精神病科。
    一天傍晚，恭生問我：“我死了，會不會也變成鬼？”
    我笑了一下：“這也不一定，我死了很久了，也沒有見到別的鬼。”我說了謊。我確實看到了陸震華的魂魄，但是，我也真的隻看到過陸震華的魂魄，別人的，我從來沒有看到過。
    說實話，恭生這麼一問，我還真的害怕他會自殺，然後來陪我，那也就糟了。
    我說，“恭生，我就這樣陪著你，不好嗎？”
    恭生捧著我的臉，他喜歡捧著我的臉，他說這樣子可以把我看得更仔細。
    過了很久他才說，“挺好的，就是我再也不能站起來了，也就沒辦法抱著你走了。”
    我說，“我可以抱著你走。”
    他笑了，“如果讓整個醫院的人都看著我飄著在半空裏飛，他們豈不是要被嚇壞了？”
    “對啊，這也是……”我撓撓頭。他想得總是比我多。
    日過，過得很清靜，然而，這日子也會一直這麼清淨下去。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人能夠打擾我們，阻礙我們。
    因為恭生和我說話的時候，別人都以為他是自言自語，久而久之，就都以為恭生有病，不理他了，所以我們也落得清淨。
    一天， 恭生讓他的院長朋友給他買了個筆記本。
    我問恭生：“你要這個做什麼？”
    恭生說：“恩，我想著，反正也閑著，剛好，可以寫點兒鬼故事。”說話間，他對我咧嘴一笑，那一刹那，我都快要以為他是鬼，我是人了，他說，“我們一起寫，你是鬼，不能暴露身份，所以發表的身份呢，就用我的。”
    我問，“你這是要投稿嗎？”
    恭生搖搖頭，“投稿太麻煩了，就寫了發網上，不過發網上也要個身份啊，注冊賬號啊什麼的，反正不能用你的。”
    我沒跟他爭，隻是靠在他的肩上，低低地說：“用你的，用你的，隻要你樂意，隨你。都聽你的。”
    恭生回過頭來，對我呲牙，“不用我的行嗎？你都死了……”
    這話，聽起來還真的是有些憂傷呢。
    不過我想的卻是：如果我還活著，我又怎能在你身邊。
    有些回憶，有些事情，是無法磨滅的，就算我死了，我也依舊記得。我記得我妹妹，記得姚瑤，更不會忘了我的父母。
    那些因為我而死的人，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我希望他們好，但是我卻什麼也做不了，甚至連我的快樂，我都無法分給他們半點兒。我不知道我這樣子存在下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恭生也看出了我的憂心事，輕輕地在我鼻梁上敲了一下：“這麼入神，我告訴你，你活著的時候已經把我折騰地夠累了，死了，你滿心裏，隻能有我，不準想別的。”
    我衝他笑。
    心裏，卻有些笑不開。
    活著時的事情，終究還是牽絆到了死後。
    我靠在恭生胸膛，我說：“你後悔過嗎？”
    恭生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如同當初一般，他永遠都是那麼溫柔，“如果這是認識你的代價，我願意付出。”
    我知道，恭生沒有對我說謊。
    他說：“這不全是我們的錯。”
    我說：“我知道。”
    然而，我卻不知道我到底知道什麼。
    當秋風吹黃了樹葉，當冷風吹落了銀杏。我和恭生在銀杏樹下，看著這隨著年輪慢慢變化的世界。
    一生，守著一個人。
    一生，隻有那個人能夠看到你，那個看到你的人願意為你遺棄那個繁華的大千世界，陪你站在銀杏樹下，看著風起雲湧，朝和暮。
    我站在恭生旁邊，我望著天，陽光穿過我的身體，我覺得暖暖的，並不難受。我想，這是上天的恩賜。
    世界是不是公平的，我不知道。
    但是所有的美好，都是在災難過後。
    隻有曆經過大風大浪的水麵，安靜下來過後才是風平浪靜。沒有曆經過風浪的人生，隻是一潭死水。
    死水和風平浪靜的湖麵，是有著很大的區別的。見過湖，見過江河的人，都知道。
    憶起那些過去的人生，我不知道我該喜還是該悲。我隻是希望他們好，時間久了，我也不再常想起他們，隻是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到恭生的臉，帶著笑。我也想要跟著笑。
    有一種愛，在生死之外。
    有一種美，在山水之外。
    有一種寧靜，在你我心間。
    過錯填不平，但我既然得到了這種恩賜，可以在生死過後，站在世人所看不到的山水之外，守著我愛的人。我又何必還要強說憂傷。
    我將耳緊貼恭生的胸膛，傾聽著他的心跳。
    恭生的手繞過我的肩，擁著我。
    溫度將我包圍。
    恭生低低地說：“就這樣，一直安靜下去。”
    PS：番外完。恩，番外是跟著正文後頭寫的，但是最好還是別和正文扯在一起，因為正文裏沒安排有靈魂的梗。就是寫完了想補一個番外而已，然後就補了。大家看了就過，別太計較了啊，寫得不好，也別太往心裏去。往後說不定我寫著寫著，就寫好了呢……要相信奇跡。
    謝謝支持。